载德年间,出了正月,这一日,程裕容先到祠堂给历代祖宗磕了头,再到程裕易处托了幼女,最后上了进了三重正院给父母磕头拜别。
程修齐察觉这一段长子神色异常,上下又有许多传言,并不十分意外,只是心中黯然悲痛,明知不能挽回还是问一句:非此不可了吗?
程裕容不回答,伏去要磕头,被母亲襄南郡主拉住。
襄南郡主一手紧紧扯住他的袖子,口里只喊着“你,你”一时间激愤难言,竟直接栽了下去
程裕容要进庵修行,连外祖都曾试图劝止:修行在心,不在庙大庙小。
父亲更苦劝道,既在心性,又何必入庵?在家做居士不也可成正果。
程裕容回说:道行不够,心不静,才一定要进庵堂。
襄南郡主尚在病榻,闻言冷笑:我知他是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意思,他既是小隐,就必得给他找个“野”
十天后,此事终究落定!
可是,这王府世子突然出家,无论在世家大族,还是平民百姓眼中,都是一桩奇事!无奈这消息又捂不住,王爷程修齐只得将其中内情,找机会禀明圣上。
由圣上下诏,言这忠信王府世子,有梦为兆,愿毕生为国祈运,念起一片赤诚之心,为家为国,遂顺起心意,发落其到郊外莲山的大乘寺修行
程裕容进庵修行,打击最大的自然是母亲襄南郡主。
但是,郡主毕竟自小内心强悍,关键是颇信神佛之说!程修齐顺着这个突破口,狂论了几日生死轮回,脱离六道也是好事之类的同时,老幺裕丰也整日里在她身边伺疾,襄南郡主的病也就渐有起色。
过了半旬,甚至起身打听着莲山大乘寺的周遭情况了,又命程裕易亲自走了一遭,听其扯了一通,这大乘寺从莲山伸出一隅,如何依山旁水,且周遭栽花种草,到了春夏,姹紫嫣红开成一片,仿若人间仙境这心胸又放开了一些。
程裕容出家,除了襄南郡主外,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袭爵的程裕易:
程裕易自记事起,就知道这辈子大抵是个富贵闲人、也不得不做个富贵闲人的命运。
无论是考科举还是入军营,公卿之弟为官,一般不能超过四品,忠信王府的身份背景不是助益,反是障碍,何况,最好不要与长兄比肩,而恩荫的机会,总要留给体弱的三弟。因此,他习过拳脚、练过剑、背过书、吟过诗、写过文章、做过生意,甚至结交了一堆各路的朋友,却一样也没有当真。
虽然没有当真,程二早慧,倒也什么都拈得起,放得轻。几个兄弟姊妹里面,他与外祖西昌王爷最为亲近。外祖身为先皇亲弟,因传闻中的资质平庸,连藩王都没有封,更因没有子嗣,百年之后连这闲散爵位都要收回!
但他熟悉的那个外祖,却是极善也极爱骑射,书房的内间更是收藏了不少上好弓箭
人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在外祖身上却不灵验,怨不得他要藏拙!
如今在长兄身上也不灵验,程裕容憨实忠良,一路顺遂,偏偏在婚事上载了个大跟头,心不生二,却不能从一而终怨不得他要避世!
小时候,母亲更多心思放在幼弟身上,长兄由父亲一力培养,聘了三位名师在家里做馆,但不管课程如何繁重,长兄总也有抽出时间,总牵着他的手一起玩耍、读书。
每一回的淘气,都是他起事,他伶俐乖巧找出由头说服长兄一起闹事,事发时,长兄反站出来代他受过,错受许多责备
想来,长兄避世的心意早已定了,怕是影响自己的亲事再起风波,硬是等到换过庚帖后才提出而如今虽然并不远遁,父母亲只允他在郊外莲山守志,但总归是世外与世内,这才叫咫尺天涯!
程裕易心中不是滋味,继而想到,那幅项脊轩志至今下落不明,如若此绣画当初由长兄亲手递与长嫂,这一切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原本就想在成亲前随性一番。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也做了一些想做的事情。但他一直觉着,成了亲后,有了家室,也就有了负责,就不可以再随心所欲,要坚定不移朝着定下的方向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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