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不难罢正好碰上了汤于澄在阁。
程裕易并非世子,没什么抛头露面、撑起门户的需求,现在的官品也并不高,在靖州出镜率并不高,所以汤于澄并未见过,更不用说认得,但打量他浑身的衣饰气度,料定此人不凡,接待他也算恭敬殷勤。
程裕易不多承让,当下说明来意与所求,汤于澄闻此微微一笑,一番委婉的礼貌话说得行云流水,甚是顺溜,意思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可见每日来求绣的达官贵人并不少
程裕易也不恼,不急不慢地品着锦绣阁小丫鬟端上来的碧螺春,一面打量着锦绣阁的布局装饰,以及楼下络绎不绝的商客,他知晓锦绣阁在今年已在靖州多开了三家分店,生意却不及这家百年老店,他绕着圈子扯到这个,东家西家地扯了一堆,却暗暗指出:
锦绣阁分店虽多,却无独特可供辨识的门面,容易跟那个玲珑衣之类的别家绣阁混淆;各家店因所处地域的不同,各自的定位也不清晰,所以更多的太太小姐还是更愿意跑这家老店;另外,除了最大的几件店,新增的店面也开了半年,却没建立什么像样的口碑罢
其实,程裕易本人除了这家锦绣阁,别家一概没去过,不过他狡黠地想,这是扩充规模、增设店面的通病,总归能碰上一两项罢
汤于澄起初只是礼貌听着,后来却渐渐入神,很多事实当然他也知道,但不免身在此山中,会有忽略,在某一两句话中颇受启发,不由自主地往深里想了,毕竟自家生意更清楚情况于是那看程裕易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些。
汤于澄还在思索,程裕易却已放下茶盏,正了正身姿,话题一转,诚恳道“此番求绣,实有苦衷,稍后会慢慢讲来,汤老板若能相助,必定感激不尽!”
此刻,汤于澄也不说什么敷衍的话,只道,黛绣的事情,原是锦绣阁内一个客座嬷嬷引入,他做不了主,藏品,他手中也确是没有,不过他倒可以替程裕易一问。
至于藏品,庄嬷嬷必是有的,他隐约记得,在庄嬷嬷屋子里曾经瞥到过一幅,颇具气息神情,倒与这小子的所求相符。今儿初十,嬷嬷正好在阁内,可以一问。
至于能不能成,他无甚信心,就看着狡猾小子的本事了!
对于找上门来的程裕易,庄嬷嬷本想一口拒绝,但想到这么些年来,能得到汤于澄引进她房门的,也没几个,这小子必有过人之处。
又想到心棠已及笄,心下莫名一动,搞不好也是机缘罢。
于是端了茶盏,施施然坐下,示意他可以一述缘由。
程裕易对庄嬷嬷略一打量,便晓得汤于澄这人精还可以忽悠搪塞,像嬷嬷这般明铮铮如佛般的人物,必要实话实说,诉衷肠来打动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程裕容与崔惠萱之间的由缘到怨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家世姓名。
庄嬷嬷听罢,眼中颇有笑意,一来,靖州内怨偶夫妻并不少见,这小子能把这怨偶故事讲得娓娓动听,如泣如诉,也算本事;二来,虽然这小子滑不溜手,这故事却叙得十分诚恳,倒也看得出他几分真心实意,急着为那二人化解
庄嬷嬷起身转进内室,取出一绢来展开,一边道“这幅虽不能予你,可用来一观,你要找的,无非是这样的罢?”
闻此言,汤于澄与程裕易已是大喜过望。
只看那绢面上却极简单:一抹青山,一泓远水,泛一叶舟。
皆是浅浅淡淡的墨色,山水处,一重雾,渐次浓上来,又渐次散下去。
汤于澄丝绣世家出身,那好东西不知道看了多少,此时也看得出神,这幅黛绣说不上多么高端繁复,亦不属连城精品,但胜在别致灵动,虽绣的是山水,感受到的却诗画真情,真可谓,黛绣者,心绣也!
程裕易亦是看得眼馋,他眼尖注意到那绢的右下角,仿朱印般绣了“黛绣”两个小字,下面还隐约可见几个极小的字,模糊不清,隐约分辨得出一个“竹”字,暗暗记在心里。
两人伸长了脖子,还待看得更仔细,庄嬷嬷却已收起了丝绢,道“我只能帮你一问,至于得不得,也是看你的机缘了”说着便起来要送客。
程裕易唯有恋恋不舍,再三谢过。汤于澄将其送出锦绣阁时,话别几句,却俨然已是朋友相待。
心棠接到庄嬷嬷的信,甚长的一封,原担心嬷嬷出了什么事,孰知竟是讲故事来了
她日子过得宁静无波,有个八卦来消遣,倒也把信看得仔细。
放下信,一直求生不易的她倒觉得这人有几分纯真懵懂,那两人之间,从赏心到悦目,再走至山穷水尽,情深太苦,自不能长流,靠个不沾边的物什怎能挽回
不过想了一想,这人虽不懂,有这份热心也算可贵了,不忍拒绝。
顾青青上辈子是个金牛座,务实简单,打动她的爱情故事实在是太少了,印象中,除了项脊轩志,便是咳咳,海的女儿
现如今,为打动另一个女人,也无甚可选,当即,按照诗句印象,心棠想了一想,绣出了休憩后的百年老屋,垣墙周庭,旧时栏楯,兰桂竹木,最后便是那枇杷树,并绣上了那经典之句
但愿那纠结的女主人公也能读物怀人,以此情深之句,来觉醒:
光阴易逝把人抛!自己的爱情虽面目全非,却尚未到山穷水尽
程裕易三上锦绣阁,千恩万谢,取回了那绣画。
展开来,只见整幅绣画,内容寥寥,百年老屋,庭阶寂寂,旁一树,题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不言情而情无限,言有尽而意无穷!
他脑中立刻闪出了外祖西昌老爷在画像前的模样,一时间,思绪万千
程裕易多点了三盏灯,恋恋研摩了一晚,不舍睡去,倒舍不得给大哥了。
至深夜还在翻来覆去,眼前历历清楚的仍是那绣画,他不禁深深好奇,能做出此绣此句的,能中意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