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听着他们踩在粉红色石板街上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不容置疑。这是强盗才有的脚步。最后他们走近了一个门榔。迷香注视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从门廊里出来。
但是从门廊里出来的,却是吴兵。
迷香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吴兵。看到吴兵从门廊后走出来迷香从心底升起一股兴奋,她睁大眼盯着这个消失了几十年的男人。吴兵的脚落在石板街面上。迷香的脸热了起来,她听到自已的血扑扑地跳动。但很快地,迷香就恐惧起来。她记得,这个男人应当早就死了,死在一道黄泥坡上,不少人都曾亲眼目睹他死的场面。
吴兵是迷香的第一个男人。这个看上去不高大也不粗壮的男人,曾经是迷香老家一带的强盗头。山寨里大家都喊他王。他的手下遍布每个村落。那些大大小小的强盗有的住在山寨里,有的则与常人一样居家过日子。山寨在一座叫狗狸坡的大山里。吴兵轻易不下山,他最喜欢做的事是坐在山寨里与人下棋。
迷香十六岁那年春,吴兵从街口走进来,那是个雨后的太阳日,迷香照例坐在她家门口的木墩上卖油饼。迷香并不知道有个叫吴兵的男人正朝她走近。迷香的心事在一棵挑树上。坐在家门口的迷香并不能看到那棵桃树,桃树长在她家对面那个店子的后院里。迷香相信那棵桃树一定在夜晚开花了。她想象着花骨朵渐渐张开的情形,脸上就很迷离。
吴兵悄没声息地从她面前走过了,迷香并没有注意到吴兵。后来迷香想起,在她正想象着一滴露水掉在一片花瓣上的时候,眼前曾晃过两个人。他们晃在虚虚的阳光里,而迷香则沉浸在黑夜里的那支桃花上。
吴兵再次到来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迷香正在洗脚,她府下身揉着自已的脚趾头,她的手指在脚趾肚上细细揉过。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随后就走进了几个男人。
在迷香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答应了把她嫁给吴兵。吴兵的求婚让迷香的父母异常惊喜,他们显然非常中意这门婚事。插在墙壁上的干竹片燃起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迷香的母亲不断地给来人添茶,迷香的父亲与吴兵坐在桌边的条凳上不停地吸烟。
迷香明白自已立刻就要出嫁之后,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兴奋。她看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她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但迷香想,又有哪个男人会特别呢。
后来迷香知道,那时候她想跟一个男人离开家了。
几年后迷香明白,男人和男人是不同的,有的男人就是特别,比如吴兵。
坐在高坎上的迷香看着吴兵踩着粉红色街面朝东走去,走向十六岁的迷香。从街口走进来的明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她不知道她的儿子咋突然就成了吴兵。她望着走近的吴兵,企望这只是一种错觉。
她的脸皱了起来,眼也皱了起来,望着从门廊后面走出来的吴兵,她看到了吴兵那对总是一只长一只短的裤管。吴兵晃动在阳光里,因此除了他的裤管别的地方都不清晰。
整张脸皱成一团的迷香望着半天上云团里的人影艰难地辨别。她不知道那座门廊咋象变法戏一样把人给变了。那是座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门廊,十六岁以前,她不知道从门廊前走过多少次。
吴兵走过了李家的杂货店,又走过许家的印染坊,朝村子东头走来。她越来越恐惧。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把刀,这把刀银光闪闪的,与其它的刀一同挥了起来,随后吴兵的头就掉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落在了一条水沟里。
村口一个女人在骂天,一声高过一声,几个鸭子在池塘里踩起了水。牛静静地啃着老草,风将沙洲上的冬毛草吹得沙沙作响,仿若蝗虫飞过。
迷香站起身子,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从高坎上爬了下来。
4
吴兵与她父亲一起吸过烟的第三天晚上,迷香嫁给了吴兵。那是个有月光的夜晚,迷香坐上了一顶大红花轿,吴兵的四个手下抬着她跨出门走上小街。两边的店子都浸在白雾般的月光里,粉红的街面比平时柔和。鞭炮噼里啪拉地响了几下,鞭炮声停了,锣鼓才响起来。迷香心里本来很平静,但锣鼓一响她突然就发慌了,人也仿佛空了。抬轿子的步子踏得很快,没一会就出小街了。迷香掀开布帘朝后看,小街的屋顶渐渐隐没的时候,迷香想起了她的油饼。接着就想到了她的木摊子,再由木摊子伸向小街两端。
过一个村子后,锣鼓声停了。走得也快起来,一路人急急地行进。迷香整个人空空荡荡,只觉得轿子外的风呼呼响。进山后开始不停地转,一边转一边往上爬,天也越来越显着暗。轿子在一个山坳上停下时迷香以为到了,迷香看到影影绰绰地有些人。但没一会又起轿了。是抬轿的人歇口气。迷香后来才知道,这地方叫青蛙坳,是一道险关。
吴兵的寨子扎在一块大崖壁下,芭蕉叶伸到窗口边。迷香在这过了三年零六个月。三年零六个月后的一天,寨子破了。那一天迷香突然想看太阳是怎么从群山后面升起的。来到这地方之后她再没看过日出。后半夜她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开始往山顶上爬,还没到山顶她就听到了枪声。
吴兵手下的一百八十多号人全被串在一根绳子上牵下了山。没过一个月,其间的二十多人就砍了头。
迷香躲藏在山里面。吃树叶和草根,吃得舌头都大了。一天夜晚迷香回到了小街。她敲开家门,父母说,你还回来做什么?逃吧。
于是迷香开始逃。她一直往东跑,逃过了省界,逃到了江西。
迷香知道自已最好的办法是找个男人。她来到一个叫修平的地方。她来到修平的时候一个男人正在埋葬他的女人。唢呐吹得乌哩哇拉响,阴纸抛得满天飞。她嫁给了这个刚死了老婆的男人。这是个喜欢抽烟的男人,一天到晚灰一张脸端个烟斗窝在屋檐下。瞅着这个男人,迷香叹了口气,她想起她家对面那店子后院里的桃花,那株桃花在夜里开了。两个月后迷香逃离了那个村子。她继续往东跑,过了一条又一条河,走过了好几个县,来到一个叫会宁的地方。她在会宁跟着一个整天拿本书的白脸男人过了一年。一年后她又逃了。她忍受不了白脸男人张开嘴睡觉,并且仿佛只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迷香最后逃到了黄坳,嫁给了她儿子的父亲。她儿子的父亲大家都叫他通生毛。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全身都长满了毛,一餐能吃五大碗饭。他每天都嗬嗬地挖地和傻笑。这时候迷香已不想跑了。
迷香六十岁的那年,通身毛死了。通身毛给冻死了。通身毛死后迷香就开始做梦,梦连绵着向她走过来。终于在某一天,她梦到了桃花。
5
迷香从高坎上下来,她要去看一片林子。那片林子在她老家小街的河对面,林子前有一个军营。军营里曾有一个中队的兵。他们每天吹号吃饭和睡觉,中队长经常站在桥上弯腰。吴兵是搂着迷香睡觉时突发奇想要捣了这个军营的。他们在那些兵们吃饭的时候突了进去,把这一个中队全打死了,一把火烧了军营。
没多久就来了一个旅,驻扎在小街上。他们将吴兵的山寨捣了后,就把那片林子全砍了。林子里的树全都在齐腰处砍断,看上去就象站了无数的人。
迷香朝河边跑去,她爬上荷树下的大石头。站在石头上的迷香没有看到林子,她朝河对岸看去时小街也消失了。于是她重又抬起头来,天上的太阳又象油过了,油饼后面的云团里她看到了小街。小街上两个男人渐渐走向十六岁的迷香,那是她的儿子和孙子。
迷香低下头,看着水里自已的影子,突然就哭起来。 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编者按 人物刻画细致,丰富,读后让我唏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