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锤间不容发击空。
第二锤相继击出。
武三爷看似已很难躲开,可是铁锤击到的剎那,他却已贴着桌面滚到对面。
那剎那之间,铁锤亦击下。
坚硬的桌面砰地给打上。
一张桌子立时变了两张,每一张当然就只得一半,放都已放不稳。
武三爷的心亦几乎给打上了。
甘老头重伤之下,应该没有可能再有这么厉害的攻势,看来他那两拳对于甘老头并无多大影响,更不至要命。
他吃惊都还来不及,那分开两边的桌子已向他撞来。
甘老头铁锤一落,双脚就飞起,踢在那分开两边的桌子之上。
这两脚每一脚之上的力道部已过百斤。
双脚踢出,人就凌空,飒一声向后倒飞,飞落在一张椅子之上。
他还未坐稳,右手已挥出,手中大铁锤脱手,呼的亦飞击前去。
几乎同一时,武三爷的左拳已击出。
裂开的那两边桌子来得实在太快,十二个人用的桌子一分为二,攻击的范围更大,他根本已没有闪避的余地。
在他的身后不远就是陷阱,连退后都已不能。
他只有挥拳。
拳头当然没有铁锤坚硬,左来的那半边桌子并没有再给打裂,但总算给他打飞。
右来的那半边桌子却从他身旁飞过,飞入了陷阱。
桌于激起的劲风乱人衣袂,武三爷的眼睛也给那一般劲风刮得发酸。
他的左手也酸了。
这种感觉还未完,怪异的铃声已又晌起。
铃声箭一样尖锐,射向武三爷的眼睛,就像支响箭。
这当然并不是只响箭。
铃声来自那只血奴爪上的小铃,飞射向武三爷眼睛的也正是那只血奴。
甘老头左掌握拳之时,那只血奴便展翼,飞到了梁上。
血刚从甘老头鼻孔涌出,那只血奴就蓄势待发。
甘老头的攻势一展开,血奴的攻势也已准备展开。
人与鸟之间,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联系,人未必是个魔人,鸟只怕真的是只魔乌。
它的攻势现在终于展开了。
武三爷的左手正发酸。
怪异的铃声直似要慑人魂魄。
铃声入耳,武三爷便瞥见鸟影,血红的乌影。
他的左眼立时亦只见一片血红。
尽管他的反应已够敏锐,及时将头偏开,左眼的眼盖还是给血奴的利爪撕裂。
鲜血横飞,也涌人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虽已模糊,右眼仍看得很清楚,右手虽已折,左手仍够快。
那只血奴方待飞高,武三爷已将它握在手中。
凄厉已极的一声尖叫响彻厅堂。
那简直已不像是鸟叫。
第二声更不像鸟叫。
他的手刚握住那只血奴,甘老头脱手飞出的那大铁锤已击在他的胸膛之上。
几百斤重的大铁锤凌空飞击,那种威力又是何等惊人。
砉地胸骨碎裂,他的胸膛当场下陷,那柄大铁锤竟就嵌在他的胸膛之上。
他整个身子都给打得飞起来。
惨呼未绝,他的身子已在丈外陷阱中坠落。
他浑身的气力那剎那亦已给那一锤打散,方待握紧的左手不由松开。
那只血奴勉强展翼,但到武三爷飞坠陷阱时,仍未能飞离。
铃声在陷阱中不住响动,血奴仿佛在挣扎。
凌乱的铃声,听来更觉得怪异。
铃声中还有呻吟声,是鸟的呻吟还是人在呻吟?
人是否也在挣扎?
甘老头瞪着那边的陷阱,面上却木无表情,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整个大厅堂,就只有陷阱下的呻吟声、铃声。
风吹窗纱,灯火摇曳。
灯光已暗淡,血腥味却更浓了。
呻吟声很快消失,铃声却上了陷阱边缘。
那只血奴并不是飞上来的,是跳上来的。
它的羽毛已松散,眼瞳也仿佛没有了神采,却更觉妖异。
它继续跳前,跳向甘老头。
跃动的铃声,短促而单调,听来更令人心悸。
甘老头瞪着那只血奴,落寞的眼瞳更加落寞。
铃声忽变得急促,一而再,忽的又停下。
那只血奴一跃上了椅手,再跃上了甘老头的肩头。
它突然张嘴。
血从它嘴中滴下,滴红了甘老头的左胸。
甘老头并不在乎,他的目光已落在李大娘的面上。
李大娘也正在望着他。
不知何时她已然醒转过来。
她的面上带着笑,笑得异常的妩媚,忽然开口道:“我实在想不到你都会为我拚命。”
甘老头鼻哼一声,血又从鼻孔涌出。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看来你伤得并不轻。”
甘老头仍是鼻哼。
李大娘接道:“你既然预备为我拚命,为什么只是等在门外,一直等到我的人伤亡殆尽才肯现身?”甘老头终于开口。张嘴就一口鲜血,这一口鲜血喷出,他才道:“这样你才能明白一件事情。”
他的语声仍响亮。
李大娘奇怪道:“什么事情?”
甘老头道:“你的人除了那条老蛔虫之外,其它的根本不堪一击。”
李大娘苦笑道:“要我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这种办法。”
甘老头道:“这种办法却是最好的一种办法。”
李大娘道:“因为这一来你就可以省回一番气力?”
甘老头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打算将气力用在你的人身上。”
李大娘道:“哦?”甘老头道:“姓武的不杀他们,我也不会杀他们。”
李大娘道:“你还不敢开罪我?”
甘老头道:“还不敢。”
李大娘道:“如果敢,相信你早已杀掉他们。”
甘老头嗯的漫应一声。
李大娘道:“所以别人杀他们,你当然不会阻止。”
甘老头道:“当然。”
李大娘道:“我的人死光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甘老头道:“或者我就可以不再做铁匠了。”
李大娘说道:“不做铁匠,你打算去做什么?”
甘老头道:“做你的手下。”
李大娘一愕。
甘老头接道:“你那些手下既然死光,当然需要招聘一批新的手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李大娘颔首道:“的确有这种需要。”
甘老头道:“你的人死光,武三爷的人也是伤亡殆尽,这附近可以用的人早已被你们网罗,也即是都已尽死在这一役之中,纵使你重金招聘,亦招聘不到的了。”他一顿又道:“走远些也许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目前,你却必需有个人保护左右。”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道:“以你的聪明,自必已看出,这地方已不能再逗留下去,尽管你的身份在目前仍是秘密,在常笑的追查下迟早不免被揭发,常笑未死,必会卷土重来,凭他的权势,必能尽量动用官府的力量。”他笑笑又道:“即使这一战没有发生,你的人都在,官府的力量还不是你所能抵御的。”
李大娘点头,道:“我走来这里,本来就是因为逃避官府的追缉。”
甘老头道“除了官府,现在你还要应付另外一种人。”
李大娘道:“哪种人。”
甘老头道:“盗贼。”
李大娘诧声道:“什么盗贼?”
甘老头道:“谭门三霸天之类。”
李大娘道:“他们只是碰巧路过。”
甘老头道:“我看就不是了。”
李大娘道:“哦?”甘老头道:“谭老大的身上有一颗明珠,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大娘道:“明珠已在我手中。”
甘老头面容平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奇怪。
王风却奇怪极了。
他当然还记得那一颗明珠。那一颗明珠比龙眼还要大,本来放在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藏在谭老大谭天龙的贴身衣袋之内。虽没有避毒珠、夜明珠那么名贵,那一颗明珠无疑是价值连城。
谭天龙临死之前,却送了给他。
那之后,谭天龙手指窗外屋檐下挂着的一个鸟笼。只可惜他还未将心中的秘密说出,便已断了气。
那正是一只鹦鹉的笼子。
王风虽然想到那一颗明珠可能是太平王府失窃的珠宝之一,谭天龙要告诉他的也可能就是鹦鹉的秘密,却没有办法使死人复生。
那一颗明珠他也并没有留给自己。入了鹦鹉楼,他就将那一颗明珠送给了血奴。
因为没有钱,根本就不能住进鹦鹉楼,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那一颗明珠。
除了那一颗明珠之外,他还给了血奴一块红色的石头。那正是天外飞来,击碎谭天门三霸天的膝盖的东西,血奴却说那就是魔血滴成的魔石。吞下了魔血,就可以看见魔王。
血奴将魔血吞下。魔王并没有出现,她自己却着了魔,将那一颗明珠塞入了两腿之间,塞入去去之时是一颗明珠,滚出来来之时竟变成她吞下的那块魔石。
明珠呢?
明珠现在竞是在李大娘的手中。这件事是不是很奇怪?
王风伏身承尘上偷窥偷听,到这时半边身子都已麻木,他正想转过半身,李大娘那句话就来了。
他哪里还顾得转身,凝神倾听下去。
李大娘缓缓摊开左掌。
不知何时她已将一颗明珠握在左掌之中。
晶莹圆涧的明珠,正是谭天龙送给王风的那一颗。
甘老头一瞟那颗明珠,道:“既然是这样,你还说谭门三霸天只是碰巧路过。”
李大娘笑道:“就这颗明珠,亦不能证明他们的目的地是这里。”
甘老头道:“武三爷拿那个送子观音的玉像找到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能拿那颗明珠找到这里?”
李大娘将明珠收回,没有作声。
甘老头接道:“送于观音与明珠都不会说话,你可知他们其实是拿什么找到来?”
李大娘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是拿什么?”
甘老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能够找到来,其它人也能够找到,外流的珠宝,并非只是一个送子观音,一颗明珠,那些珠宝可能落在比武三爷、谭门三霸天更厉害,更精明的人手上。”
李大娘不由点头。
甘老头接道:“所以你必须及早离开这个地方。”
李大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甘老头道:“说不定他们之中已有人找到你,只不过慑于你与武三爷的势力,潜伏在附近,等机会采取行动。”
李大娘道:“这是说,我一定要在高手的保护之下,才能够离开这里?”
李大娘笑笑,忽然道:“有一件事相信你还没有忘记。”
甘老头望着李大娘。
李大娘道:“我并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高手,那最少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情。”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接道:“当时我就已重金礼聘你做保镖,而且并不止一次。”
甘老头没有否认。
李大娘又道:“可是每一次你都拒绝,七八年之后的今夜,你竟然自动提出要做我的手下,我实在奇怪。”
甘老头道:“一些都不奇怪。”
李大娘只是“哦”的一声。
甘老头道:“这之前除了老蛔虫,你手下最少还有十三把刀,四柄剑,在你的眼中,我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价值,现在可就不同了,你已经完全孤立,而我的价值自然相应增大。”
李大娘道:“那又怎样?”
甘老头道:“我就可以跟你谈谈条件。”
李大娘道:“你要我给你多少钱?”
甘老头道:“一分钱我都不要,我准备向你提出的条件与钱根本就没有关系。”李大娘道:“然则你那是什么条件?”
甘老头一字字道:“只要你放走一个人,毁掉一张纸,我这条命完全交给你。”
一个人,一张纸。
到底什么人?什么纸?
他虽没有说清楚,李大娘已明白,她笑望着甘老头,忽问道:“你认为自己那条命那么有价值?”
甘老头道:“以前没有,现在有。”
李大娘道:“因为现在我已经完全孤立,一定要你保护才能逃出这里?”
甘老头道:“难道这不是事实?”
李大娘笑道:“你显然忘记了一个人。”
甘老头道:“谁?”
“韦七娘!”李大娘格格笑道:“我并未完全孤立,还有一个韦七娘可用。”
甘老头也笑,笑得很古怪。
李大娘仿佛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拿她的神针绝技,保护我离开这地方相信还不成问题。”甘老头只是笑。李大娘终于留意到甘老头的表情,诧异地道:“你在笑什么?
莫非你认为韦七娘也是不堪一击?”
甘老头摇头,道:“她不是。”
李大娘道:“如果是,她根本也没有资格做血奴。”
神针韦七娘竟也是个血奴。
血奴既是鸟,也是人。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
除了甘老头、韦七娘之外,还有十一个血奴。
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又是什么人?
韦七娘现在又是在什么地方?
鹦鹉楼中的血奴是不是也是十三个血奴其中的一个?她现在的处境又如何?
王风不由想到了血奴的生命安全。
虽不过短短三日,对于这个既可爱,又可怕的女孩子,已有了一种关心。
甘老头仍在笑,笑着道:“她虽然是个女奴,武功的确并不在男奴之上。”
李大娘亦自笑道:“有她保护我,是不是已经足够?”
甘老头道:“只可惜她只是血奴保镖。”
李大娘笑道:“那是我吩咐她那样做。”
甘老头道:“是么?”
李大娘接道:“她也不是保护血奴,只是监视血奴。”
甘老头忽道:“你仔细想清楚,到底是你吩咐她那样做,还是她建议你让她这样做?”
李大娘沉默了下去。
甘老头笑道:“她只是保护血奴,就连武三爷都看得出,你却竟看不出来?”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笑笑又道:“就因此,武三爷才以为血奴对你来说也是非常重要,只是管不住,没奈何由得她在鹦鹉楼过日子。”
甘老头笑着接道:“是以他才有派人掳劫血奴,拿她来要胁你的行动。”一顿他又道:“他这个行动自然注定失败,即使他亲自出手,韦七娘老蛔虫两个已不是他所能应付,何况旁边还有一个不要命的王风,还有一个我?”
李大娘这才开口,说道:“你当时也在一旁?”
甘老头道:“他杀老蛔虫的时候我也在,是我藏得好,并没有被他发觉。”
李大娘道:“你就看着他击杀老蛔虫?”
甘老头点头,神情已变得沉痛。
李大娘道:“你似乎忘记了老蛔虫也是个血奴,与你们是朋友,是兄弟?”
甘老头恨声道:“那是七年之前的事情,早在七年之前他已经不再是血奴,已经变成是你的奴才。”
李大娘道:“所以你见死不救?”甘老头冷笑一声道:“叛臣贼子,早就该死。”
李大娘道:“你甚至不动声息,替武三爷隐瞒这件事?”
甘老头道:“我已经告诉了一个人。”
李大娘道:“韦七娘?”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摇头轻叹,道:“她当然不会转告我的。”
甘老头一笑,道:“你知道了老蛔虫的死讯,一定会想到武三爷下一步的目标就是这庄院,势必加强防备措施,预设陷井,甚至采取行动,那么,这一战的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大娘道:“你却是希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甘老头并不否认。
李大娘冷笑道:“由始至终你都没有参予行动,只是袖手旁观,我的人就算死光也与你无关的了。”
甘老头道:“这是事实,我并不是背信负义的那种人。”
李大娘闷哼道:“我知道你井没有违反当年的诺言。”
甘老头淡笑。
李大娘语声一冷,忽问道:“韦七娘现在在哪里?”
甘老头道:“不知道。”
李大娘不大相信,道:“你也不知道?”
甘老头道:“我只知道她与血奴现在都很安全,并没有死在武三爷那一伙的刀下。”
李大娘道:“你能肯定?”
甘老头道:“我告诉她老蛔虫那件事之后,就着她设法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必要时将血奴藏起来,以她的聪明,应该办得到。”
李大娘四顾一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真的已经完全孤立。”
甘老头亦自欢笑,道:“珠宝虽仍未完全找回,但已经七七八八,你也该满足的了。”
李大娘没有作声。
甘老头叹息接道:“难道你一定要珠宝完全到手才肯将人放出,将纸毁掉?”
李大娘笑笑,道:“你可曾见过嫌钱太多的人?”
甘老头道:“钱越多无疑越好,但有钱而没有命,却非独不好,而且坏透了。”
李大娘道:“这话有道理。”她一笑,才接下:“我虽然也绝不会嫌钱大多,但生死关头,却也是无可奈何。”
甘老头道:“那你是答应了?”
李大娘又叹了一口气,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只是举手之劳,要做我的保镖,只怕你没有这种能力。”
甘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姓甘的虽然已年纪一大把,气力还不差。”
李大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甘老头一眼,道:“你说的倒像是老实话。”
甘老头目光一扫:“你左右那囚柄剑尽毁在武三爷的手下,武三爷却被我格杀,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说的是不是老实话?”
李大娘道:“只不知道这个证明现在是不是还有效?”
甘老头胸膛一挺,正想说什么,李大娘下面的话已接上,道:“方才你们那一战我并没有错过。”
这无疑是说,武三爷方才那一拳对她的影响并不大,很快便清醒过来。
也许她根本就没有给武三爷那一拳封住穴道。
甘老头听在耳里,神色不觉就变得有些异样。
李大娘接道:“他那两拳看来倒不是易挨的。”
甘老头淡然一笑,道:“那两拳又算得了什么?”
李大娘道:“不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已打得你鼻出血。”
甘老头淡笑道:“口鼻出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李大娘冷声道:“这要看是哪里流出来的血。”她眨眨眼,接着道:“如果是由内脏流出来,就可虑的了。”
甘老头道:“你放心,那绝对不是内脏流出来的血,只要你将纸毁掉,将人放出,我这条老命就交给你。”
李大娘道:“我本来有些放心,现在听你这一说,可又没有信心了。”
甘老头诧异地问道:“我说的话有什么毛病?”
李大娘道:“我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后,你就死在我面前,这笔帐你叫我找谁算?”
甘老头道:“你是说到时我就会一死了之,宁可死也不做你的保镖,被你控制?”
李大娘道:“我没有这样说。”
甘老头道:“你放心,我说过这条老命交给你,就完全交给你,绝不会再动自己的主意。”
李大娘道:“我知道你们十三个都是守信重诺,言出必行的人。”
甘老头道:“你这还担心什么?”
李大娘道:“担心我没有办法延续你的生命。”她轻叹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跟地府的判官,一点交情都没有,否则还可以请他在生死簿上把你的名字修改一下。”
甘老头冷冷的一哼,道:“你这句活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道:“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懂得说谎?”
李大娘摇头轻叹一声,又说道:“武三爷那两拳分明已打碎了你的内脏,你口鼻的血,根本就是来自碎裂的内脏,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
甘老头面色一变,道:“武三爷说的话你也相信?”他冷笑,接着又道:“他不是也说一双手就换掉我一条命,结果又怎样,我这条命何曾被换掉,反倒是他自己不单丢了一只手,连命都丢了。”
李大娘淡淡一笑,道:“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说到眼睛,聆听她说话的人即使还未发觉她眼睛的美丽,现在下意识也该注意到她的眼睛的了。
甘老头却例外。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注视李大娘的眼睛,甚至在回避李大娘的目光。
对于那一双眼睛,他仿佛避忌非常。
美丽而晶莹,虽则很迷人,那却是一双魔眼。
武三爷几乎就死于那一双魔眼之下。
可是到了他清醒之时,那一双魔眼便不能再将他迷惑。
只因他的武功高强,内力深厚。
发觉不对路,一有了防备,他的神志就如铁石般坚定,眼瞳就如火焰般炽烈。
甘老头的内力虽然更在武三爷之上,对于李大娘的认识当然比三爷更深。
那一双魔眼在他来说,已不是一个秘密,所以知道防范。
凭他的修为,心神自然比武三爷更坚定,即使他迫视李大娘的眼睛,也应该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却一直在回避李大娘的眼睛。莫非他的内力现在已大不如前?
李大娘却瞬也不一瞬地盯着甘老头。
她眼波欲流,媚笑着接道:“武三爷那两拳有多重我看得出,他说的话足不足信我也能听得出。”
甘老头仍不作声。
李大娘又道:“你重伤之下,奋力击杀武三爷,一身的气力大概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但如果立即调息一下复助以药物,再活上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我在盯着,你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又怕我看破,强装成若无其事与我笑谈条件,结果连剩下来的气力也谈掉了。”
甘老头一张脸不由得死白,但胸膛依然挺高,还是紧闭着嘴巴。
李大娘又是轻叹一声,说道:“你们都有一身本领,无须一半人,已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要不是忠信两字束缚,我根本就斗不过你们。”她轻叹接道:“你们既然是守信重诺,我当然亦要如此,不答应犹可,一答应就要履行诺言,即使我应诺之后你横死于我面前,也得将人放出,将纸毁掉。”往门外一瞟,她又道:“外面相信还有你的人,如果你一死,我就反悔,势不肯罢休,必定就将我杀掉,你们也不算违背诺言的了,所以你并不怕我出言反复,也不怕就此拼掉那条老命。”她又再一声轻叹,道:“我听你方才说得那么真实,已有些心动的了,只可惜越听就越觉得不能够答应。”
甘老头干瞪着眼。他虽然没有问为什么,那副表情无疑就是问为什么的了。
“开始我还没有觉察,你未免太着急了,不住地要我应允你的条件,就像是命已不久,不赶快就来不及一样。”
甘老头没有反应,好象知道李大娘的说话并未完。
李大娘果然还有话说,道:“再其次你一再避免与我的视线接触,以你的修为,根本不会被我的魔眼影响,那除非就是你的内力已经衰退。”她一笑,才又道:“对于武三爷的说话我其实仍有些怀疑,这一来,却反在深信。”她再又叹息,道:“与一个将死之人谈条件,请一个将死之人做保镖,这岂非是可笑得很?”她真的笑了出来。不是媚笑,也不是娇笑,是带着挪揄的笑容。笑着她又道:“我的脑袋没有毛病。”
脑袋既然没有毛病,又岂会信任一个将死之人仍能够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甘老头面色更白,脱口道:“我──”一个“我”字出口,他突然又闭上嘴巴。
李大娘替他接下去:“你是不是要说你那边并非只是你一人,还有一个韦七娘?”
甘老头点头。
李大娘道:“我现在倒想跟你们谈谈,但只限活人,将死之人我就恕不奉陪。”
甘老头鼻声应道:“这话当真?”
李大娘道:“如果韦七娘就在外面,你不妨叫她进来。”
甘老头张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面色更死白,立呼道:“七娘!”
他的语声已很弱,但仍能传出门外。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在门外出现。
门外一片黑暗,风吹铁马悠扬,夜静中听来,只是萧索的感觉。
甘老头的额上不由冒出了汗珠。
李大娘静静地望着他。
也不过片刻,甘老头已经汗流披面。
门外却仍无声息。
甘老头忍不住再一声呼唤:“七娘!”
他的语声更微弱,紧锁的双眉已被汗水湿透,眼瞳中还是深藏希望。
有希望就有失望,这一次他又失望。
他的眼瞳中终于露出了疑惑之色。
李大娘等到此刻,终于亦开口,道:“你叫来叫去,这里还是只见大娘,不见七娘。”
甘老头应声一瞥眼前这个大娘,并没有接口。
李大娘自顾自接道:“她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她认为安全的地方,却未必就是安全的地方。”
甘老头仍不答话,嘴唇又再抿起,唇边挂着血丝,花白的胡子已大半被鲜血染赤。
僵尸一样的脸庞,死白的面,血红的胡须,妞曲的肌肉,他简直就已不像一个生人,只像来自地府的怒鬼。
如此深夜,如此环境,看来就更像了。
李大娘竟然一直望着他,丝毫也不惊慌。
她的眼中忽然现出了怜惜之色,轻叹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了。”
甘老头面上的肌肉立时一紧。
他第一次正望李大娘。李大娘的眼睛冷如水,却没有流动。
她欢笑着道:“只要你能够将你那柄铁锤从陷阱中拿出来,就答应你的要求。”
这在甘老头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听在耳里,面容反而惨变。
李大娘接道:“你认为怎样?”
甘老头惨笑道:“好!”他双手扶着椅把,挣扎着站起,才站起半身,他忽然又坐了下来。
连站他似乎都已站不起来,这百斤重的那个大铁锤他如何还有气力搬得动?
何况那个陷阱差不多两丈高下,将铁锤从下面拿上来又要耗费多少气力?
李大娘望着他,摇头道:“量力而为,不要勉强。”
甘老头满面汗珠纷落,惨白的脸庞,忽变得通红,眼瞳亦像血,一直腰,终于站起了身子。
他正想举步,蹲在他肩头上的那只血奴“唧”一声,突然从他的肩头滚落。
铃声又响起。短促而单调的铃声落在甘老头的手中。
甘老头抬手将那只血奴接着,发红的脸突又转白。
铃声就在他手中停顿,那只血奴一动也不再动,圆大的眼睛虽未阖上,已没有丝毫生气。
甘老头双手捧着那只血奴,再一次坐倒椅上,他浑身的气力都似已崩溃。
铃声停顿之时,也就是血奴的生命结束之时。
十三只魔鸟,十三个魔人。血奴,是鸟,也是人,鸟已亡,人呢?
人虽未死亡,气息已弱如游丝。
李大娘仍在凝望着,眼中却已没有怜惜之色。
她的眼中又有了笑容,椰榆的笑容。
她分明早就已看出甘老头根本就再没有气力将铁锤自陷阱下面拿起来,那说话,那怜惜,不过在寻甘老头开心。
她的面容虽然美丽,内心却狡猾如狐狸,阴毒如蛇蝎。
甘老头看出她在打什么主意,但只要还有希望,心力未尽竭。
他都会竭尽心力,绝不肯放过。他的生命已不属于自己。他的整个生命都已奉献给魔王,奉献给鹦鹉。
才不过初秋,冬仍远。
在他的脸上却看到了深冬的颜色。他的面容已如雪白,嘴唇似被冻僵,变成了紫色。
他眼瞳的深处,却似有火焰正在燃烧!
怒火!
他怒瞪着李大娘!
李大娘似已觉察,却反而笑了。
银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娇美动人的笑声,整个大堂一时间仿佛充满了欢乐。
甘老头的面容却变得悲愤,瞳孔深处的怒火更炽烈。
笑声再起时,怒火更似要夺目标出。
他突然站起身子,整个人仿佛又充满了活力。
他面上的神情却变得疯狂。
一个人悲愤之下,往往就不顾后果。
一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人,与一个疯子已并无两样。
不管是喜乐或哀怒,任何一种感情一到了极端,其实都足以令人疯狂,悲愤只不过是容易的一种。那也许只是片刻的疯狂,后果已往往不堪设想。
那片刻,已不是人支配感情,是感情支配人。
一个被感情支配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笑声立时停下,李大娘吃惊地望着甘老头,道:“你要干什么?”
甘老头厉声道:“杀人!”
连他的语声都已变得疯狂,但显然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否则他已经出手。
李大娘试探着问:“杀我?”
甘老头道:“当然是你!”
李大娘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莫非已忘记了你的诺言?”
甘老头道:“没有忘记,但不杀你怎消得我心头的忿怒!”
李大娘笑道:“有一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
甘老头道:“什么话?”
李大娘缓缓地道:“忿怒始于愚昧,终于悔恨。”
甘老头大笑:“我人已将死,还有什么悔恨不悔恨的?”
李大娘道:“你就算死了,鹦鹉也不会死的,但我一死,鹦鹉就死定了。”
甘老头面上的肌肉应声痉孪了起来。
李大娘笑接道:“你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向我许下诺言的,”甘老头一个身子,立时摇摇欲坠。
他只凭一口怒气站起来。
现在他的心中却只有悲哀。
李大娘笑问:“你现在是否还要杀我?”
甘老头瞪着她,突然一声狂叫。
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的人同时扑出。
重伤垂危之下,他的身形依然飞快。
他莫非真的不顾后果?
李大娘大吃一惊,惊呼都已来不及,甘老头到了她面前。
她冲口一声叱喝:“你敢!”
甘老头敢,人到拳到。
李大娘“你敢”两个字才出口,甘老头的左拳已打在她身上。
她整个人都被打得从椅上飞起。
甘老头的右拳跟着打下,却是打在那张椅子上。
砰的椅子立时被打碎。
他的拳头仍有这种威力。
李大娘却没有被他那左拳打碎,一飞半丈,落在另一张椅上,也就昏倒在那张椅上。
甘老头那一拳虽没有将她打碎,已将她打昏。
这一次她真的昏了过去。
甘老头的两个拳头已练成钢铁一样坚硬,他浑身的气力虽然完全集中千右拳之上,左拳也一样足以将人打昏。
又岂止气力,他的怒火,亦完全集中在右拳。
他就把那张椅子当做李大娘,挥拳痛击。
这一拳打尽他的气力,也打尽他的愤怒。
椅碎裂,血奴亦碎裂。
甘老头挥拳痛击之时,那只血奴正握在他的右掌之中。
鸟尸碎裂,羽血纷飞。
他的拳头已被血染红,目毗迸裂,眼角亦流下了鲜血。
血中有泪,泪中有血。
“鹦鹉!鹦鹉──”他嘶声悲呼!悲呼未绝,他的人己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