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躬身退下。
那层被欢宴气氛遮掩住的沉重底色,终于渐渐地浮现出来。
殿门缓缓打开,满殿摇曳的烛光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慢慢登上金阶,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之中,每走一步,更有铁索拖拽之声。
正是掌权多年的太子兰奕臻。
以往,他曾无数次成为这宴会,这宫殿的主人,身穿华服,高高在上,一笑一怒定人生死,而此刻,他的身上却只余一袭单薄囚衣,孑然独立。
但饶是如此,兰奕臻的神色中却没有显出半分落魄,那双丹凤眼依然冷冽,在周围的座上一扫,铁索响动,他径直朝前走去。
满座诸人,在听说了兰奕臻的事情之后,或失落,或痛心,或窃喜,或鄙夷,都想象着这样一招落魄一无所有,换了自己只怕都要疯了,也不知道太子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此时此刻,见到了兰奕臻真人出现在这里,除去那些华贵的外表,竟是依旧让人难以轻视。
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兰奕臻在众人审视的视线下一步步上前,经过兰奕欢面前时,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对兄弟短暂对视的一瞬间,仿佛光阴都有了片刻的凝滞。
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何那么古怪,到底是爱是恨,是恩是仇?
种种传说纷纭,却是一个外人完全无法看懂的世界。
唯有齐弼在人群中露出了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容,随即端起酒杯,仰头痛饮而空。
精彩的审判与抉择,即将开始。
第119章青山生玉骨
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兰奕欢像是被兰奕臻手上的锁链晃了眼睛,睫毛微微一垂,移开了目光。
他抬手,轻轻按在身侧作为装饰的佩剑上,冰冷的剑柄将杀气透入肌肤,一股迫人的力量也随之遍及全身,支撑着他一往无前。
紧接着,兰奕臻也转过身去,向着正平帝躬身一礼。
礼官高声质问道:“太子为何面君不跪?!”
兰奕臻淡淡地说:“孤自受封储君以来,得父皇恩典,除祭拜天地祖宗,再不屈膝,如今太子之位犹在,自然一切如旧。”
正平帝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看了兰奕臻一眼,问道:“你就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兰奕臻道:“儿臣无错!”
他上殿后的这几句话,顿时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毕竟昨日太子攻城有目共睹,如今他却这样理直气壮,没有半分羞愧之色,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正平帝道:“好,是朕当年看错了,你如此不听教诲,目无法度,如何堪当祖宗之宏业?你既此时还以太子之身份自持,那么朕便先发落了你吧!”
他难得会在这种场合说这样多的话,却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只能背出早已写好的台本,齐弼在人群中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看着坐在皇位上的帝王像狗一样听从着他的吩咐。
不等正平帝下令,旁边自有人将昨日写好的那份圣旨送到了他的面前,道:“陛下,诏书在此。”
正平帝展开圣旨看了一眼,说道:“很好,一个字都不差。”
兰奕欢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有点古怪,微微抬头,却见正平帝忽然将圣旨一掷,直接扔到了他怀里,说道:“念!”
兰奕欢一怔,接住圣旨。
像是这等传达废位、册封等重大命令的诏书,通常是要由中常侍宣读的,正平帝突然丢给了他,实在有些不符合规矩。
兰奕欢还以为这又是齐弼的阴谋,但目光微微一抬,已经接触到了那位送上诏书的中常侍同样错愕的目光。
他无暇细想,躬身领命,拿着诏书快步走了出来,站在兰奕臻的身边,开始诵读。
——天底下,自己念自己继位诏书的奇幻经历,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有了,就连上辈子,兰奕欢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
但随着那一句句熟悉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恍惚间,他也有了种时光倒流之感:
“……皇七子欢,幼有明德,温恭贤孝,允文允武,敏慧仁善……为子之道,唯父能知,必能克成大统,即膺宝位……”
上一世宣读这封遗诏的时候,正平帝已经驾崩,兰奕欢还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聆听着遗诏上的话语,全身的血液却好像在沸腾燃烧。
紧接着,他接过诏书,所有的人都跪地行礼,山呼万岁,权势与江山尽在指掌之间,那种感觉,确实让人如在云端。
旁观者看见他们蝇营狗苟,争名夺利,不免唏嘘感叹,一出大戏落下帷幕,往往会未在局中的人问上一句“值得吗?”
如果是当时的兰奕欢,一定会回答一句“值得”。
只因人生在世,身处在这滚滚红尘中,原本就跳不出名利之外,又有几个人能够脱俗,不想要荣华富贵,尊严体面呢?
更何况,活上这一遭,不去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如果不争,就不会被背叛、谋害、侮辱和践踏了吗?只怕更多!
直到现在,兰奕欢也不觉得自己曾经的选择是错。
但,如今已是新生。
兰奕欢念完了诏书中关于正平帝退位和授意自己继位的内容,下面就是对于“太子臻”的处置了。
兰奕欢盯着兰奕臻的名字,正平帝那句“一个字都不差”在心中一转,目光不由定住。
但他并没有再向下念去,而是转首看向周围众人的反应。
只见人人的脸色震悚莫名,反应过来之后,又立即纷纷避席而起。
欣喜于兰奕欢继位的已然伏地垂首,表示臣服;还有部分人不能置信,跽身怔愣;不服者面露愤懑;知道圣旨尚未念完的人则是惊疑不定,猜测着兰奕欢的心思。
众人百态,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