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
“这件事我也想过。”谢济川淡淡接腔,“我在羊半疯家周围调查过,他们坊里一个老人说,别看羊半疯现在疯疯癫癫的,其实他曾经是个进士,登过金銮殿,雁塔题过名,只是后来仕途不顺,慢慢就疯了。我其实怀疑他在装疯卖傻,他若能考中进士,配得出火药也不足为奇。喜欢在杀人时留谜藏名,亦符合他酸腐文人的身份。”
江陵揽上谢济川的肩膀,道:“难得吧,谢济川竟然出门了。今日是他亲自盯着仵作给招财验尸,又亲自去长寿坊搜查,我们能这么快找到凶手,多亏他。”
谢济川感受到江陵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像沾了瘟疫一样,嫌弃地推开:“你的手那么脏,别碰我。”
江陵啧了声,嫌弃道:“不识好歹,我夸你呢。”
明老夫人、二房、三房等人陆陆续续来了。明老夫人听完谢济川的话,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抓到了就好。这世上总有些人,自己不得志却怪别人害他,真是作孽。”
院中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明华章却意外的安静。他沉默一会,问:“那羊半疯现在在哪里?”
“在京兆府大牢,虽然还没判,但多半是秋后问斩。”江陵道,“京兆尹进宫去述职了,好险,刚好赶在截止时间前破案,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明华章问:“那圣人怎么说?”
“能怎么说?”江陵大咧咧道,“自然是论功行赏。放心,虽然你今天不在,但前几日你出了大力,等花朝节结束,不说头功,怎么也能评个次等功。”
明老夫人听到这里心里就安稳了,嘴里连连念菩萨慈悲。任遥见众人高高兴兴的,有些犹豫要不要说,明华章看出她心里有话,主动问:“任遥,怎么了?”
任遥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问:“那个,招财的尸体,你们看如何处理?”
所有意外死亡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必须经过官府验尸后才能让家人领走,没有家人的便由官府统一埋葬。招财是奴籍,她的丧事要由主家镇国公府决定,若镇国公府愿意安葬她,那尸体就会送回明家,若镇国公府不愿意,那就只能一卷凉席丢到乱葬岗了。
刚才还欢欣高涨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住了,明三夫人笑容微敛,隐晦地瞟了任遥一眼。
真是晦气,平南侯老夫人是如何教养晚辈的,怎么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一个任遥一个明华裳,果然,丧妇长女不娶是有道理的。
明华章眼神微肃,说道:“招财和裳裳情同姐妹,自然要接回镇国公府安葬。她的尸首在哪里,我去接她。”
任遥微微松了口气,说:“不必,我就知你们会问她,来时顺便将招财的尸体带来了,就在外面车上。二娘为这个案子付出这么多,最后还搭上了招财,要不要知会她一声,好歹让她去送招财最后一面。”
一个丫鬟没什么停灵可言,以镇国公府的财力,估计今日就能置办好寿衣棺材,等棺钉一钉,再相见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虽然任遥也觉得亲眼看到熟人的死状很残忍,但至少要告诉明华裳一声,见不见,由她自己选择。
明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院子众人一齐看向老夫人,明老夫人沉着脸,说:“一个丫鬟,能替主子挡劫是尽忠,多拨些钱好好安置她的后事,也算明家没白养她。至于二娘,她要养病,这些小事就不要拿来打扰她了。”
“怎么能是小事呢?”任遥说,“毕竟是她相处了十来年的丫鬟……”
“一个丫鬟而已。”明老夫人面容严肃,独断道,“先前二娘年纪小,家里多纵着她,但眼看她一天天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无状。等二娘病好后要专心准备嫁妆,外面的事,就别拿来找她了。”
明老夫人的话说得很不客气,任遥和江陵对视一眼,听出了明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明老夫人不同意明华裳继续掺和破案,连他们,也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明华裳了。
“是啊。”明三夫人在旁边说,“二娘本身就被吓到了,还让她听这些,不利于休养。我看二娘的症状有点像失魂,要不找个高僧来,给她招招魂?”
“不妥。”明二夫人连忙道,“这段时间长安里死了这么多人,贸然招魂……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明二夫人不敢直说,但昨天邵王、魏王世子才被打死在丹凤门前,永泰郡主惊惧流产,出血而死。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阴煞,哪能招惹到镇国公府来?
镇国公听到这些话皱眉,飞快看了明华章一眼,正要呵斥明二夫人言行无状,被明华章止住。
明华章平静听着堂兄堂姐被人说成“不干净的东西”,神情平静得酷烈。他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无论外界风霜雨雪,依然能理智地做出最合适的取舍:“多谢你们将招财的尸身送来,只是裳裳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听这些事。冬青,你去寻一个阴凉避光的屋子,将招财暂时安置在里面,命人去地窖凿冰,放在屋子四角,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其余时间都锁好房门,除非有我陪同,不然不得放任何人进来。管家,你从公府账本上支一百贯,再从我私账上支一百贯,亲自去东市为招财置办棺椁白纸,务必选最好的。另外,试着找一找招财的父母兄弟,若她还有亲人在世,就请他们来送招财一程吧。”
明老夫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无可忍道:“看来我刚才那些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要不是她任性,成天往外跑,能沾染这些事吗?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可看的,赶快将人下葬,尸体放在府里多晦气。以后少让二娘出门,让她在家里安心备嫁,你再惯着她,迟早要害死了她。”
任遥本是好意,没想到挑起了明家争吵,一时非常尴尬。然而明华章站得笔直,一点都不因为还有外人在就顺着明老夫人,冷淡强势地反驳道:“这又不是她的错。你们不怪那个挥刀向弱者的混账,反而怪明华裳引起了对方注意,怪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没有自保之力?”
谢济川挑眉,有些意外。明华章竟然骂出了“混账”,这可是谢济川认识明华章以来,他说过的最粗俗、最不君子的字眼了。
看来,这回明华章是真的气狠了,要不然但凡他能呼吸,就不会用这么失仪的词。
明老夫人被明华章当众顶撞,气得脸都青了。明三夫人握着帕子,幽幽道:“二郎君,你这话可冤枉老夫人了。老夫人这是心疼二娘,哪个好姑娘家成日和尸体打交道?”
明华章眸光冰冷,如出鞘的寒刃,居高临下看向明三夫人:“她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姑娘,她想待在内宅绣花就绣花,想出门破案就破案,不该被任何人指点。她心怀正义,为民伸冤,乃是一等一的善事,三婶母凭什么如此说她?”
明三夫人被驳得没脸,笑了下,道:“不过一家人闲话,二郎怎么上纲上线的?”
明华章对着明华裳总是温柔细心,然而面对其他人时,他收敛了笑意,眉眼才显出原本的冰冷锋锐。
他负手立于阶上,色若冰雪,容光凛然,声音和他的容貌一样,冷清得刺人:“我这个人说话直,不像裳裳一样处处为别人着想,时时给亲人留面子,有些话若不中听,劳烦各位担待一二。裳裳她从来不是一个软弱糊涂的人,很多事她心里清楚,只是不想让父亲难做,所以从来不说罢了。她不怕鬼神,也不怕恶人,她只是太善良了,总能先人一步体察到别人的痛苦。若祖母觉得这叫惯坏,那就是吧,以后她若想继续破案就继续,若她不想了就回家,我惯着她一辈子,不劳烦诸位出一米一粟,所以以后无论她做什么,请几位不要再来指点她。祖母、二婶、三婶,你们若没有其他事,便请离开吧,郎中说了,裳裳需要静养。”
二房、三房今日过来探病,除了做样子,不乏有幸灾乐祸的心思,没想到却被一个十七岁的晚辈数落了一顿。明三夫人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道:“二郎这话好没道理,长安那么多娘子,我们为什么不说别人,偏偏来说她,还不是为了她好?”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为她好’,你们留在这里,才是对她不好。”明华章脸上没什么笑模样,声音清亮冷彻,“请出去。”
江陵最开始还想着要不要说些圆场话,等到后面就默默束起手,听明华章骂人。
明华章真不愧是敢当面呛顶头上司的勇士,任你是谁,只要惹到他了,他一点面子都不会留。
江陵看得津津有味,听听,明华章甚至用了“请”,多么温润守礼,多么谦谦君子。
恐怕也只有明华裳觉得他温柔又体贴吧。
明老夫人何时受过这种气,怒冲冲看向镇国公,然而镇国公远远站在一边问丫鬟话,仿佛没听到明华章的不孝之语。明老夫人看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亲娘再亲也比不过自己儿女,终究人家才是一家人。明老夫人连道两声“好”,气得拂袖而走。
明华章连明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二房、三房呢?明二夫人、明三夫人闹了个没脸,像老鼠一样悻悻走了。
院里霎间空了一大半,江陵呼了口气,觉得连空气都变干净了。这时,明华章看向谢济川、任遥、江陵三人,道:“你们不是人吗?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