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仔细摸过地上的纸,说,“凶手用红绸爬入气窗,打开暗门,之后又用红绸捆住张子云双手,他指甲缝里的红丝应当就是这样来的。有特殊凸起的纸共有六张,应当足以置一个男子于死地,但最好试验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谢济川一点都不想陪他试,说,“我们的目标是找回画,张子云到底是如何死的其实无关紧要,凶器有点出入影响不大。如果凶器真的是纸,那凶手会是谁呢?”
凶手就地取材,而且当时张子云处于昏迷状态,意味着谁进来都有机会。明华章道:“我们之前不知道这条暗道存在,月狐的监视其实完全没有意义,只要登上东楼楼梯的人,都有机会不通过门窗,从暗道进入包厢。关键在于,那日有谁上过东楼楼梯,并且知道暗道存在?”
前者很多人都有机会,但同时满足后者的,似乎只剩寥寥几个选项了。
谢济川说:“听天香楼的杂役说,隔间是老鸨修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暗门。那日她在天香楼里安排宴席,全程都在走来走去,完全有机会接近山茶的绸缎并割断一截,悄悄带在身上,再趁人不备登上楼梯,按我们试验的方法进入风情思苑。闷死一个人只需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完全可以杀掉张子云后再出现在楼下,没人会发现她曾消失过片刻。”
见无人反对,谢济川继续说出其他佐证:“楼梯众人反映了好几次,但老鸨始终不肯换新的,就连酒也是她送的。只有她知道张子云昏迷了,所以才能大摇大摆打开暗门,就地取材杀死张子云。如果换成别人,哪怕知道暗道并且能接触到,恐怕也不敢就这样进门。还有昨夜,她也出门了,今早很可能是她指使哑奴来包厢试探,若非她心里有鬼,为何要做这些事?这样看来,老鸨的可能性很大。”
明华章想到隔间墙上的气窗,微微拧眉:“可是,以老鸨的身形,应该爬不过通气窗。”
“她曾经也是花魁,说不定她有独特身法。”谢济川道,“而且,哑奴对她忠心耿耿,她还可以利用哑奴。她满足所有条件,应当就是她,可以将她带走审问了。”
明华章还是皱眉,从逻辑上看老鸨嫌疑很大,可是他不能忽略事实。老鸨身材丰腴,哑奴即便矮小也是个男子,他们真的能通过气窗吗?
明华章起身,说:“不行,我得去量一下窗口有多大,找机会测试他们能不能过。”
谢济川眉梢挑高,颇为不可思议:“你立了军令状,十日内必须带画回去,今日已经是第二天了。我们还得防着天香楼将画转移出去,剩下的时间根本不多,证据如此确凿,你还在犹豫什么?”
明华章还是不能下定决心。他们隐在暗处,这次利益牵扯又十分复杂,他们不会通过正常的官府审案流程,将人带走审问后,不可能再放出来,这意味着他们一出手就是杀招。
让一个老鸨意外死亡有很多种办法,可是,明华章不得不反问自己:“如果我冤枉了人怎么办?人死不能复生,一旦我们错了,那就是一条人命。”
谢济川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她不过是一个青楼老鸨。”
这种人无权无势无德,虽然表面上和很多权贵往来,其实死了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不出两天就会有新的鸨母顶替她的位置。她能当上老鸨,可见残害了不少青楼女子,实在死不足惜。
明华章听懂了谢济川的言外之意,一时无法回答。他睫毛敛着,阳光在他眼下投出细细的阴影,宛如蝶翼。短暂的沉默后,他很快抬眸,光线飞快掠过他眼珠,折射出琉璃般的色泽。
他眸光坚定,还是固执己见:“不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存在可能。我去量通气窗。”
谢济川挑了挑眉,显然有些失望。这时候,明华裳突然说:“其实,我也有几个疑点。”
明华章停下脚步,回眸认真问:“什么?”
明华裳望向明华章眼睛,他眸光漆黑镇静,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对待。明华裳生出勇气,说:“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凶手布置如此缜密,看得出来一定要将张子云置之死地,那他为什么不带凶器,要进入密室后现找呢?”
“她带了匕首。”谢济川提醒,“张子云被发现时,脖子上扎着一柄匕首。”
“但那是为了伪装张子云自杀用的道具,和杀人没关系。”明华裳道,“假设老鸨是凶手,站在她的角度,我实在没法理解,我要去杀一个十分重要、必须得手的人,进门前竟然不带凶器。而且,我用湿纸闷死了张子云,之后将凶器散在废纸堆中,可谓神不知鬼不觉,那昨夜,我为什么还要出门呢?官府都定案是自杀了,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谢济川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但明华裳提出来的问题说大不大,却又着实无法解释。谢济川拧眉想原因,明华章轻轻拍了明华裳的脑袋一下,肃着脸说:“破案要严谨,不许用‘我’来代指凶手。”
明华裳还以为明华章要说什么,结果竟然是这种事,她无奈道:“只是打个比方,何况代入凶手的角度,才好发现问题呀。”
“那也不行。”明华章对此意外地执着,脸色冷冰冰的,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我早就想说了,你是你,凶手是凶手。破案是任务,这次结束了还有下次,但你的生活是自己的。你应当像个旁观者一样,冷静理智地观察凶手、死者,而不是代入任何一方。”
明华裳私心里不以为意,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连这种事情都不懂,明华章实在是小题大做。她不忍当面驳明华章的好意,随意点头:“好。”
明华章神色强势冷淡,手指按着她的头顶,将她拧过来对视:“真的记住了?”
谢济川实在受不了他们婆婆妈妈,咳了一声,道:“打断一下,关于老鸨不带凶器入内,我有一个猜想。她将张子云伪装成自杀,可见在她决定杀人时,就已经想好所有环节,所以无需带凶器。”
“但笔墨是玉琼准备的呀。”明华裳说,“老鸨怎么能未卜先知,知道房间里有纸呢?”
谢济川道:“她可是老鸨,张子云进入天香楼,玉琼请他去楼上切磋画艺,老鸨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如何知道玉琼要用什么纸,如何知道玉琼会中途被贵客叫走,如何知道玉琼会表演水拓法,有现成的水帮她湿纸杀人呢?”明华裳目光灼灼,道,“谢阿兄,你因果倒置了。你在用结论逆推老鸨杀人。”
谢济川看起来吊儿郎当、游戏人间,其实他十分自负聪明。这是第一次有人当面说他错了,谢济川想要反驳,张嘴却哑口无言。
他意识到明华裳说得是对的。他预设老鸨是凶手,不断寻找能印证这个结论的证据。可是,到了这一步,证据还有意义吗?
谢济川沉默了。明华章看到,十分意外地看了明华裳一眼,出面给这次搜证盖棺定论:“好了,今日我们破解了密室,找到了凶器,进展已经十分不俗。接下来我们继续寻找线索,询问天香楼女子、死契奴仆两天前的时间和行动,尤其重点调查老鸨。江陵和任遥还在外面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先出去吧,别让他们为难。”
明华章以近乎强势的态度决定了调查方向,制止内部质疑,明华裳和谢济川都默认了。他们从暗道返回隔间,明华章将暗道还原,说:“你们先出去,我还要丈量通气窗尺寸,我稍后再走。”
明华裳说:“两个人目标太大了,谢阿兄,你先走。”
谢济川静静望了他们一眼,一言未发,开门闪身离开。等谢济川走后,明华章拿出软绳,仔细记下气窗各个角度的尺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说吧,你有什么话。”
明华裳嘿嘿笑了笑,摸索过去给明华章打下手,道:“我怕二兄孤单,留下来陪陪二兄。”
明华章轻轻笑了声,没有追问。明华裳说是帮忙,其实眼前摸黑一片,实在搭不上手。她犹豫了一会,悄悄说:“二兄,你怀疑谁?”
“你刚刚才教训过谢济川,怎么,现在又想引诱我犯错?”
“没有。”明华裳尴尬,小声说,“其实,我更怀疑玉琼。看到死亡现场和那幅画后,我越发倾向是她了。”
“她?”明华章不置可否,“那日她在西楼,许多人都看到了,不可能横穿到东楼。”
“这一点我确实想不懂。”明华裳嘀咕,“但我真的觉得是她。我反驳谢阿兄时提出来的那些不确定,其实玉琼都可以控制。你想啊,她一个闻名长安的花魁,而张子云只是个不得志的文人,她为什么要亲自接待张子云?二楼空包厢那么多,为何偏偏请入有暗门并且正好在自己房间底下的风情思苑?”
明华章不咸不淡嗯了声,问:“那你觉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