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打扰不了他们。直到风吹起了纸棋盘,连棋带盘把全部都吹掉了。
天上阴沉下来,一道雷鸣过境。
雨是天空的泪滴,雷是天空的哭泣。
安静宁还以为许温然很怕打雷,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安慰小温然。在他的想象里,许温然会被雷声吓一跳,然后自己回去抱着他,说“呼噜呼噜毛……”
但是许温然没有,反倒是安静宁自己被突如其来的下一声雷吓得抖了下。
“你不怕吗。”安静宁问。
“不怕啊。”
许温然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空。
雷霆在天空蔓延,组成一副图案。许温然很喜欢这种图案,他就拿笔纸画了下来。
雨下得很大,福利院的排水设施有点不够看了,当后院的小池塘装满了水,地上就会积起水潭,对于小孩子来说,足够淹没他们膝盖的位置。
许温然的疹子还没好,尽管有安静宁看着他,还是容易挠破皮。挠破的地方会结痂,但还是会痒,小孩又会去挠。
安静宁看不下去,说要不你继续涂点口水。
许温然觉得抹口水太脏了,而且口水干了之后会有股味道,所以他不想抹。
可能也是这件事影响了胃口,许温然晚饭没吃多少。
“这个吃不吃。”安静宁问。
“不想吃。”
“这个呢?”
“也不想。”
“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呀,不能挑食的。”
许温然猛地摇头,“太辣了。”
“辣吗?”安静宁没觉得辣,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刚到这里的许温然不习惯吃辣,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辣。
“那你拿水洗一下,我小时候吃火锅觉得辣就是这么弄的。”
安静宁去舀了碗汤端给许温然,觉得辣的菜就放进去洗一洗。
“还辣吗?”他问。
许温然摇摇头。
汤涮了几次之后,表面漂浮着辣椒籽和油花,安静宁把汤端过来倒进自己饭里。
虽然安妈妈在家里对他说过很多次,不要汤泡饭吃,但他觉得这样吃得舒服一点,也更快一点。
米饭混合着汤汁的香味,一听就很下菜。
天哭了很久,它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雨一直下个不停。
吃完饭,安静宁趁这个时间好好翻了翻自己的包里有什么。
一个狗牙手链,是他五岁的时候外婆给的;一个小弥勒佛挂坠,说是用来保佑他健康成长;一小卷零钱,以防不时之需;一叠卡片,是他上学的时候在小卖部买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安静宁想了想,他把那个狗牙手链拿了出来,给自己戴上。
“我也有一条的。”许温然看到之后说,“不过来这里之前放家里了。”
“那我这条给你。”安静宁把手链摘下来给许温然戴上。
不算戴,许温然手比安静宁小很多,能直接穿过去。
许温然其实不是很喜欢戴这种手链,首饰也不怎么喜欢戴,总觉得戴这些东西会觉得有种束缚的感觉。
但他这次看着这个狗牙项链,已经泛黄尖牙平静的躺在他的小臂上,用红绳串成的链子显得妖艳。
傍晚时分,雨小了些,福利院里吃过晚饭,小孩们就开始玩水了。
安静宁脱下袜子,换了凉鞋,蹚进水里。
不同于平常的洗脚泡脚,在冰凉的雨水里,穿着凉鞋,把较长的短裤裤脚卷起来到大腿的位置,脚触碰到凉鞋和水会带来一种奇特的体验。
一种明明被水包围,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另一种东西。
许温然没有凉鞋,安静宁就劝他不穿鞋。
小孩是很容易相信别人的,特别是对方也是小孩的情况下。
许温然把鞋脱掉放在屋里,光脚踩上冰凉的地砖。他之前没试过光着脚走路,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有些兴奋。
走到后院,越靠近户外的地方,有越多的小颗粒,磨得脚疼。
许温然走到一半又不走了。
安静宁问他怎么了,许温然说太硌脚。安静宁从水里上来,凉鞋像是一个小盆子,带着一盆子的水就上了岸,水滴溅得满身都是。
安静宁就把鞋脱下来给许温然穿。
“那你不穿吗?”小温然问。
“我光脚惯了,没事。”
说着,安静宁又蹚进水里。
在水里抬脚,会觉得有一股阻力,小孩恰恰喜欢这样玩。
许温然穿好凉鞋,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比地砖更凉一些的温度让他有些起鸡皮疙瘩,但看着安静宁一个人在那边玩,他有些心痒。
对,就安静宁一个人。
福利院的其他人不敢下去,因为院长爷爷说过会生病,所以他们不敢下去,尽管他们都站在一旁,很想下去。
整个后院仿佛只是安静宁一个人的主场,直到许温然加入。
安静宁抬脚,溅起水花,许温然朝他走过去,水珠四散。
还没走过去,那边又有人喊了。
“许温然,回来!”
福白露站在水旁喊,“安静宁也是。”
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许温然半偏头,意思是回去,安静宁没动,他不想回去。
但是许温然转了个身,原路返回。
安静宁撇撇嘴,跟着上去。
当然少不了一阵数落和批评,安静宁已经习惯了,他在家也是这样。但许温然不一样了,小孩有些垂头丧气,然后被安静宁拉去继续下棋。
安静宁会谎称自己记住了下午时分被风吹掉的棋局,然后把棋局摆成自己有利的局势,跟许温然慢慢耗。
他并非喜欢下棋,之前跟爷爷下棋的时候都是他太无聊。
但许温然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拖着下巴思考的样子,他能看很久。
就像在众多小孩中有最新的玩具,或者在鸦雀无声没人发言的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又或者考试拿了第一名。
总是最耀眼瞩目的那一个。
此刻的许温然就是安静宁心中的那一个。
他在想,如果许温然到自己班上读书,他一定要选许温然当同桌。
安静宁会避免提到爸妈这种字眼,尽管他很想给许温然讲自己去年生病爸爸背自己去医院的事情,也想给许温然讲他五岁之前在乡下爷爷家过的一个新年。
但是之后的年岁里就没有爷爷了,安静宁也不知道为什么。
许温然冥思苦想,总算下了一步棋。
棋局没有太复杂,就是两个小孩子斗来斗去。
棋下完了,安静宁还有卡片,小时候在电视上播放的每一部动画,在几天之后的小卖部里,总会发现有它们相关的东西在。安静宁用自己五毛五毛的零花钱囤了很多,每次被同学约出去玩的时候也能赢一大堆回来。
他让许温然随便挑,挑到喜欢的为止。
房间里的白墙在时光的浸染下染上了灰。
许温然躺在床上,从枕头与墙的缝隙中拿出早上吃剩的小半个馒头,趁着还没熄灯,他以上厕所为由走到了前院。
夜未深人已静的街道巷口充斥着蝉鸣,小孩掰下一小块馒头,丢到被路灯照耀着的门口。
那条黄毛小狗从铁网门那边探出头来,三两下舔掉那块馒头,熟练得根本不像是第一次。
许温然伸手想去摸,但他手不够长,小狗钻不过来,只好站的离门近一点。
小孩手指摸到了狗毛,湿湿的,可能是之前下雨没躲好。
他把剩下的馒头丢给狗,随后,在小狗“还有吗”的眼神中,许温然退回福利院的阴暗里,在黄亮的路灯前,他伸手够不着那片光。
回到楼里的路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许温然抬头。
像那天站在三楼楼顶看到的星空,像那天夜里被安静宁带去抓萤火虫,像第一次来福利院睡不着的那个晚上。
天上的星星孤独的不停轮转,偶尔有几颗很明亮的星星,安静宁知道,那是爸爸对他说过的飞机。
他伸手,蝉在为他喝彩,他低头,黑夜在为他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