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修船务司的寝卧,差不多等于员工宿舍,这边还没动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毕竟是官府的员工宿舍,到时候是一个个的小院子,全都按照官府的规矩来修建,八品以上的官员都能接家眷来住,也很人性化。
可现在引娘来了,还是要住到燕芷游家中。
燕芷游家是指挥使住所,他们来的也早,现在住着比较舒适。像以前纪彬在的时候,自然不在意这些,自己在官府客舍凑合一下就行。引娘过来,他才去找柴力说这件事。
柴力燕芷游自然没什么意见,燕芷游甚至还很欢迎引娘过去,她现在身上有八个月身孕,身子重得很,也想有个人说话。
引娘听着,反而又看看纪彬,小声道∶"你在这过得好苦。"
纪彬愣住,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他明明在跟引娘解释,她这几日的住处,怎么这个傻姑娘还心疼自己。纪彬笑∶"大家都是这么苦过来的。"他带着的官员兵士们,其实不比他强太多。但没想到引娘关注的竟然是这一点。
纪彬好笑道∶"没事,你也别心疼。"
"肯定心疼。"引娘有些后悔,"我这次来只带了三车大家过节的物件,早知道应该再挑些东西,给你布置一下房间。"
也不是引娘疏忽,而且她之前没想过这点,以为官府客舍不会太差,她之前也跟着纪彬住过几次。
现在那三车物件提前送过来了,她忙过剩下的事才自己骑马赶路。
但她一过来,纪彬就商量跟他一起住到燕姐姐家中,那她就知道,官府客舍肯定是很苦的。
引娘近些年很少有这么丧气过,在外人面前是运筹帷幄的厉害娘子,这会在纪彬这,反而又像之前的娇气模样。
纪彬也爱她在自己眼前的不同,见四下无人,骑马靠近引娘的马儿。
两匹马都是各自送给对方的,对这点突变丝毫不惊讶。
纪彬侧身亲了下引娘脸颊,低笑道∶"放心,可以用其他方式补偿。"
刚刚还丧气的引娘立刻抬头。怎么可以这么说,青天白日的。
纪彬又笑∶"我是说,你可以给我做顿好吃的饭菜补偿,你在想什么,嗯?"
好在纪彬没有捉弄引娘太久,等两人到了船务司,表情已经恢复正常,没让其他人看出来什么。
引娘看着现在的船务司,虽然只建了一个主院,很多地方都没动工,但隐隐能看出来先朝的船务司有多大。
等船务司彻底建成,估计比本地府衙还要气派。
但这都要一点点来,毕竟之前他们船务司的办公室都没有,先有个办公的地方,再说其他的。现在大家头上总算有瓦可以挡雨,比之前好太多了。
可船务司旁边的造船位却是整理得非常利落,这还是李家主带人弄出来的,他家做这种事情还是专业,这个平台看着就不错。
那边有一艘破破烂烂的船只,还有一艘建到一半的船。
破烂船只自然是二百里速度的快船,另一个是仿造它所建,可很多细节部分还要考究,没那么简单。
协理部的左右中郎并未在此,他们俩还是对蒸汽机最感兴趣,现在还在另一侧跟刘铁匠比划,说出来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东西。
只有协理中台陪着李家主,协理部算是自动分组,一个组搞快船,一个组搞蒸汽机,也算各司其职。
这都是在纪彬的带领下进行的,但相比码头的重建,他们这边速度已经快很多了。码头那边才是真的麻烦,即使有经验丰富的工匠,还有二百兵士帮忙,速度还是很缓慢。这是正常的,现在大海里建东西,就算是在大海岸边来建造,那也不简单。跟大自然抗争,哪有那么简单的。
不过总体来说,都在纪彬的规划当中。
也因为如此,纪彬才有机会看看他的生意,船运那边的情况他约莫知道,算着时间卢益赖亚他们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不过除了船运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需要纪彬操心,不管是冰铺杂货店作坊,甚至是商会。引娘都在管着,偶尔有极其麻烦的事才会写信给他,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反正纪彬听说,兴华府那十位绣娘已经回了刺绣坊,又重新换了十个人过来,算是让大家交替来教。
之前那十位来的不算特别热情,可又新找的十位,却是争着抢着报名,肯定是引娘把兴华府这边的情况说了,又说了在官学教学,这才让大家有热情。
引娘不声不响,做了许多事情。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他们这也不算是打江山,只是守家业,可若没几分本事,这家业也守不住的。可引娘可以,引娘甚至还能带着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好。
见引娘还在跟他说家里的事情,纪彬笑∶"不用讲,你处理就好。我还信不过你吗。"
不管是生意,还是跟生意伙伴往来,纪彬都信任得很。
引娘这才不说话,可明显是开怀的。
引娘刚到船务司不久,就有兵士把燕芷游送过来,燕芷游身边还有搀着她的婢女,不是她现在娇气,只是月份大了,不少走路。
原本说等着柴力过来,她再一起来,可许久不见引娘,自然想得很。
说起来燕芷游以前都在春安城生活,那里的条件自然不用说,她如今跟着柴力到偏远的兴华府,也是受苦了。
引娘跟燕芷游一说上话,自然没纪彬插嘴的份,索性继续分昨日傍晚送来的几车东西。都是引娘提前派人送的,今日毕竟是十五中秋,他们这里很多人都不能回家,大家吃些瓜果点心,尝尝美酒,吃吃月饼,也算过个年。
今日各处的活都不算忙碌,也是因为过节。
从汴京来的官员小吏们,原本以为自己在今日会感时伤怀,可发现这根本没有这个机会。手上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难受啊。先把这些公务搞定,然后再说其他的!
不过他们办公务的时候,就看到纪彬招呼着兵士把晚上宴席地方布置出来,这才刚刚下午,怎么瓜果点心都摆上了?
而且还有那么多食材,都送到孙旺家食肆了?晚上要加餐?
也是,他们在这这么久也听说过纪彬的威名,他家曾经把附近的猪羊鸡都吃涨价了!这些事他们可都听说过!
纪彬看着众人道∶"今天过节,不用那么辛苦。"
说着,纪彬又道∶"等晚上之后,你们就知道海边的月亮有多好看了。
海边的八月十五月亮有多好看?
当天晚上,所有头一次在海边过节的人终于都知道了。
那么明亮皎洁的月亮,竟然真实存在,月亮照着海面,更显出几分静谧,甚至感觉月亮距离自己真的很近。
不少人的诗情竟然都被引发出来,纵声高歌起来。
纪彬引娘则是在旁边听着,引娘没事说着家里的情况,还讲了陈乙一直想过来找纪彬,但家里说什么都让他先成亲再说,不过听说相中一个姑娘,那姑娘还是刺绣坊的女子,两人现在相处的还可以。
估计过段时间亲事定下,陈乙就会回来。
纪彬好笑,没想到陈乙也有这么一天。
以前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但也提过,可当时陈乙完全没有这个心思。现在倒好,都开始谈婚论嫁了。
他们这边聊着,纪彬还给宣老爹倒酒。
说实话,其他女婿给宣老爹倒酒,他还受得住,可纪彬不同,纪彬一倒酒,宣老爹就忍不住端起杯子。
几次下来,纪彬也不倒了,省得宣老爹紧张。
这宣老爹自然紧张,平日也就算了,但一谈到婚嫁,难免想当引娘当初的情形。
说句心里话,当时的宣家确实不满意这门亲事,觉得纪彬虽是纪家大儿子,却什么都争不到,那个纪家老爹又不是个公平公正的,只讲究不要麻烦他就行。
可之后引娘咬死要嫁,他家也没怎么反对,心里却是觉得不妥。两人都不是厉害性子,在村里哪个能活得好?
谁能想到五六年后,别说纪滦村跟他们堰河村,就算是整个邑伊县,整个兴华府,都是仰仗纪彬过活。
他家能攒下银子,更是因为纪彬有活就会给他们做,他这才带了一群人专门盖房子。都说他家选女婿眼光好。
这倒不是宣家的功劳,只是引娘自己眼光好而已。
现在看着他俩夫妻恩爱,宣老爹难免有些心虚。可纪彬显然是不在意的。
他在意的人一直很少,引娘是一个,跟着他做事的人是一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们自不用讲。剩下的人里,他明显不在乎什么血缘亲戚,要是真在意这些,他那些同胞兄弟们也不会在纪滦村过得不如其他人。
纪彬只会对好好做事的人好。
这点他从未说过,可不少人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女婿,宣老爹又不安了。
好在也没人在意他,继续跟身边的人一起吃吃喝喝就行。
其他人则是看着天上的月亮,忍不住赞叹月亮好看,就连升起的一点思乡愁绪也消散了。来偏远之地忙了那么久,虽然苦了点,但忙得都有成效啊。
看看他们的船务司,这可是一手建成的!还有修了一般的快船,再有那么大的码头。从无到有的过程,竟然那么快乐。比在汴京快乐多了。
而兴华府的百姓则是另一种想法,今年罕见的有百戏游人过来,虽然人数不多,但比往年好多“。
往年的中秋也只是更加凄苦而已,但从去年开始,一切变得不同。亲身经历的人,最能知道这些不同有多大。
这是他们过的第二个平平安安的中秋,不少人朝着月神海神拜会,祈求以后的中秋越来越好。
中秋过后,不少汴京来的官员也对这里多了归属感,干活也更加卖力,再有纪夫人带来不少汴京的东西,也让他们心里好受很多。
不过引娘没能在海太城待太久,她自己也有很多事,特别是蔡运想用她设计的琉璃瓦,这件事也很重要,需要她亲自再试验几次。
日常最常见的东西,也是最难设计的,毕竟之前能改进的,都给改进了,再要进步一点点都很艰难。
当初纪宅开始盖的时候,那位园师左先生就夸过引娘,如今几年过来,这夸奖也没白夸。
引娘骑着马离开,船务司主簿咋舌∶"我家女儿若是在这边生活,似乎也还不错,肯定自在得很,待在汴京那个小地方,人都待小气了。"
这话也不算虚言,汴京的女子哪能像引娘这般自在。
说骑马自己就走了,这路上还不担心有危险,说句不好听的,这路上来往的行人,哪个不认识引娘,谁敢动她,那是不想活了。
兴华府,海太城,邑伊县的兵士,都能立刻出动。
不过主簿暂时只是说说而已,海太城还是太苦了,不行,他不能让女儿吃这个苦。说着主簿已经撸起裤子,去岸边记数据了。来海太城之前,谁能想到他们的工作环境是这样的啊。
纪彬笑着看他过去,昨晚吃了酒迟到了的樊城主捂着头道∶"昨晚多吃了酒,这就头疼得厉害。"
"今日我们去看羽毛,都在箱子里放着呢,咱们去吧?"
要说樊城主确实殷勤,按理说他在府衙等着就行,那些用粮食换下来的羽毛都在府衙呢。但他还是主动到了船务司,明显是来找纪彬,这个态度也太好了。
"现在有多少羽毛了?"纪彬问道。
"装了五个箱子,差不多五十斤。"
羽毛这东西轻得厉害,五十斤真的很不少,关键这是洗过晒干净的,自然比刚捡起来要轻,洗的时候不仅洗掉污垢,还能洗掉上面的油脂,这样羽毛才会变得飘逸好看。
纪彬去府衙仓库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吏就在门口守着。
从上个月开始说收集羽毛,现在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有五十斤已经很好了。
可是纪彬瞧着,却发现问题所在。
这些羽毛好看是好看的,但都堆在一个,五个箱子,一个箱子装十斤,这能卖上价吗?肯定不能啊阿。
那个叫什么轻羽社在纪彬眼里就是大个的肥羊。
想要让那些有钱自认有品位的肥羊上钩,搞什么量大优惠肯定不行。
一定要小而精,小而美,这才有审美趣味。
所以堆在一起肯定不行。
樊城主看着纪彬的表情,心里觉得糟糕,立刻问道∶"纪先生,这里是什么问题吗?"
纪彬点头∶"不能这么放,这些羽毛放的太粗糙了。"
放的太粗糙?
从农人长大的樊海钧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纪彬已经从里面拿出几根艳丽嫣红的羽毛,虽然不知道是那种鸟儿的羽毛,但颜色好看的很,再从旁边挑出翠绿色的羽毛。
红绿也是经典撞色,搭配得好看了,其实非常出挑。
纪彬想了想,对身后的兵士道∶"你去客舍我的房间里,找出两个方方正正,巴掌大的漆盒,里面应该分别装着两个玉佩,玉佩放下,盒子拿过来。"
说完,又道∶"桌子上应该还有几张轻薄的竹纸,也拿过来。"
这些东西樊城主都理解,但都拿过来就不能理解了。
很快,纪彬就演示了这么做的原因。
去拿漆盒跟竹纸的兵士叫梁成,纪彬用着很是顺手,是海太城本地人,他也很愿意帮纪彬做事,这一路几乎是小跑着过去回来。
那漆盒还是兴华府的产物,之前纪彬引娘来买珍珠的时候,从海坊见到此物,用本地的古式漆法,又用了海外平直的木料,,木头本身的纹理就极为好看,刷层清漆那就能呈现木头本身的韵味,刷其他红漆,则更喜庆。
唯独雕刻手艺欠缺些,但多加练口口能更加漂亮,也没有一蹴而就的雕刻技艺。
从买珍珠之后,纪彬就很喜欢这些盒子,家里家外都备了不少,送去汴京的货物里就有这种漆盒。
这会拿过来的两个盒子一个刷的就是清漆,木质的手感非常好,纹理也让人喜爱。另一个则是没那么厚重的红漆,颜色漂亮。
而竹纸是本地制成的纸,很轻薄,但也很脆,完全没有其他纸张应该有的韧性。之前纪彬拿过去,也是在思考怎么改进,又或者有其他用途。
海太城西边北边,林子多竹子多,若是能上,就不止做竹制的家具,连隔壁深花坡都能利用竹子做竹纸。
这纸张带着微微的竹青色,大体还白的,而且很薄。
纪彬这会把竹纸裁得比清漆式漆盒内里要小一些,当个漆盒的衬托,古朴的木头纹理漆盒,再加上质朴的偏竹青色纸张,很多文人都喜爱这种古色。
厚古薄今这种心态,可不是只有现代人才有,甚至这个词就是古代人说当时人的。
所以这种古色,天然色,尤为好。
在纸张上面再放三片洁白的羽毛,这羽毛纹理清晰,色泽漂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触摸。特别是在偏青色诱亮的纸张衬托,更显得好看。
然后拿起红色漆盒,这漆盒里面原本就铺了层黑色的绒布,绒布还放里面,把三片嫣红色的羽毛,还有三片翠绿色羽毛,一起放到里面。
这盒子有男人巴掌大,里面的羽毛不算小,在黑绒布的衬托下,竟然显出不同的风采。
樊城主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天啊,这么一放,是比堆在箱子里好多了!感觉从他买得起的价格,突然变成买不起了?
不仅是他,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这种变化简直可怕,反正放到漆盒里之后,直接成了艺术品。甚至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捧鸟羽了。
樊城主也见过汴京少年们一掷千干金的模样,更知道轻羽社子弟到底多有钱。这东西卖给他们,岂不是赚翻了?人在家中坐,银子天上来。
这会放进去的羽毛,还不是他收集中最漂亮的,像那种两尺长的尾羽他们这也是有的。那才是真好看啊。若是放进这样的盒子了?
樊城主突然感觉海太城的鸟还不够多,就算鸟再往他身上拉屎,他也会拍着手说拉得好!拉的真好!
不是他狗腿,而是这玩意只要能赚钱,只要能让海太城不这么穷,那他做什么都可以!
纪彬笑着让他看两个盒子,开口道∶"以后的海太城,靠这些东西,都能赚一大笔银子。
肯定啊!肯定能赚!
樊城主看向纪彬的眼神,渐渐跟很多人重叠。
他此时只能发自内心地喊一句∶"纪财神,原来你真的是纪财神!他们一点也没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