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光看向东家。东家这样聪明,肯定能想到好办法。他一点都不会怀疑。
纪彬笑∶"若是死的不是谢阁老呢?若死的只是个在上面眼里无关紧要的人呢?"
这个方法纪彬早就想好了,在来的路上又加紧完善。
首先盐场里所有人都是用编号,一个盐场上千人,肯定有跟谢阁老身高体型年龄相似的人。若是先把两人交换编号,等身份替换之后,谢阁老再用顶替的那个人身份假死。
根据柴力所讲,盐场每日都会死人,所以这不是什么大事,等小吏查过死的人身份普通,更不会深查。
这样一来在外人眼中,谢阁老的编号还在盐场做事,更有他每日行动轨迹。真正的谢阁老已经被他们接走。
至于顶替谢阁老那个人,根本不用担心他泄密,毕竟谢阁老现在做的活计轻松,把他从重活中换下来自然是好事。
若是这人再有家人,纪彬自然也会帮他安置好家里人。
等到上面派人来查,估计谢阁老跟太子也已经联系上,这个人的安全也不是问题。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细节等待完善。
但一手偷梁换柱,暗度陈仓,已经是最优解。既不会惊动太多人,让上面知道谢阁老还活着就行。又能把真正的人救走。
纪彬说完这个计划时候,柴力立刻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只是不管选合适的人,还是打点小吏,找回尸体,不仅要花销银两,还要亲自去做。东家可真是个大好人。
纪彬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好人卡了,他只是在认真思量哪里还有疏漏。
第二天一早,纪彬跟柴力已经出发去盐场。
之前柴力是偷偷混进来,但纪彬却拿了伪造的名帖,化名尹文,以谈生意的名义进来。来就来,肯定要光明正大啊。
只有正常过来,才能记住守卫时间,巡逻时间,还有盐场的换防。
没错盐场也是要换防的,毕竟要监督盐工们不能逃跑,监督他们干活,盐场的兵士还不少。纪彬目的是在盐场转两天,有他跟柴力记换防巡逻时间,应该能摸得差不多。
纪彬的名帖写的也简单,反正兴华府各处都能买到假的户籍假的名帖。这里他是个准备贩盐的货商,想买好盐但又没钱,还容易被骗那种。
而且他只要几百斤的盐,这数量也太少了,所以官员随便找了个小吏带他去转转,不准他随便乱,跑。
买盐就买盐,还看什么看,这些小货郎们就是事多。可这人银子给到位了,那就看呗。
其实这个时代的海盐大多粗糙,可依旧是暴利,就纪彬家的黄米酒都比不上晒盐卖盐的利润。明明抱着这么大的宝藏,可兴华府的百姓还是很穷,到底是谁把这钱赚了,那就非常明显了吧。
纪林核过来,为的自然不是买盐,所以在盐场里看来看去。
跟着他的小吏原本很不耐烦,但在纪彬的钞能力下,此时已经随意纪彬走动。
纪彬客气道∶"官爷买些酒吃,让您陪着我们走,实在是愧疚。"
小吏掂量下手里的一两银子,笑眯眯道∶"都是为公家干活,应该的。"走了上一个上午。
纪彬看到的景象太惨了,无数的盐工口口上身,,翻晒盐水,动作是不难的,但很累,稍不留神还有监工抽鞭子。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人身上,疼得让人神经都麻木。
纪彬瞧着,总觉得这里不光有犯人,好似还有普通百姓,因为大多犯人肩膀都有流放的烙印,又或者穿着囚服。
可百姓们明显不同。
但这百姓,似乎又不是自己愿意过来。
毕竟每日搬几百斤的盐,动辄都是一顿打,一天一顿饭。谁能愿意过来?给钱?
纪彬笑了,以盐场官员跟小吏们的行事作风,这像给钱的样子吗,不要钱就是好事。
有个同宣老爹差不多年纪的老汉,身上肋骨可见,嘴巴因为长时间接触不到淡水发裂带着干涸的血迹。
纪彬忽然想到,这些可能不是普通百姓?
而是灶户,这个称呼大家可能很陌生,但这是比所谓的土农工商还要低一等的人户,也就是煮盐户,因为户籍限制,他们不能迁徙,不能随意走动,更没有自己的户籍通关文书。
因为祖辈是煮盐的,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要继续煮盐。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南军国很多郡府里已经废除灯灶户,让他们归于流民,若是自己开荒种地两年那可以归于农户。
可兴华府怎么还有这样的人。
纪彬装作随意道∶"这是灶户吗,还真是辛苦。"
小吏点头∶"对啊,什么辛苦,就是懒得跟猪一样。你这姓尹的货郎可不要乱讲。"语气里的嘲讽简直藏不住。
朝廷下令废除灶户已经有几年时间,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禁民不禁,竟然是常事。至于这里的灶户们,可能都不知道灶户已经被废除了。
毕竟他们世代都在盐场里生活,接触不到外面的信息,就算接触了又怎么样。他们信吗?
他们懂什么是废除,什么是禁止吗。
他们连迁徙的权利都没有,又怎么会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汴京下的命令。
纪彬笑笑,眼神扫过这些盐工们,最后目光放在一个被打落牙齿的老人身上,这人衣服穿的整齐,干活的动作很别扭,一看就不是经常做事的人。
纪彬随口道∶"这个人不会干活吧。"
小吏也不知道这人是谁,随口嘟囔∶"话怎么那么多。"
纪彬确实问的过于多了。
等走一圈回来,已经到了中午,在纪彬盛情邀请下,盐场三四个小吏都被请到附近的酒楼吃饭。等聊的高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纪彬柴力则在收集信息。连两天的时间,心里终于有数了。
不光是小吏们的习惯他们到处走走,还有后来拉过来的守卫们也习惯了。
在他们看来,尹文就是想问清楚盐价,拿个好价格,又或者买到上等盐才这么做的。毕竟以前也有货郎这么讨好人。
可纪彬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一干多人的大盐场里,竟然只有四个人识字,其中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老的。
只是有个年老的确实是罪犯,还是老而恶,因为自己没有孩子,连两个婴儿泄愤的恶人,所以被流放到兴华府。
还有一个老者之前是一个地方夫子,只是得罪了当地父母官,才被送过来。选谁当谢阁老替身已经不言而喻。
至于为什么选会识字的。
当然是因为柴力给谢阁老安排了个算术的活计,原本想让他轻松些,没想到倒是难以找顶替的
-.
这比春安城还不穷乡僻壤的地方,找个识字的人真的太难了!
晚上商议事情的时候,柴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就不安排这样的活了。"
纪彬摆摆手∶"寻他顶替也是冒着风险,让这位夫子好过些也行。"
至于担不担心被别人发现?
纪彬柴力都不担心,因为盐场的盐工在巡逻守卫,盐场监工眼里都不是人,只要看着是个老人,头发再跟大多数人一样散下来,大家一样骨瘦如柴,一样的衣服。
没人会仔细分辨。
毕竟这里的盐工连名字也没有,只是做活工具而已,死了就再补充一个盐工过来。谁都不会拿他们的命当回事。
纪彬每次从盐场出来都要沉默许久。
但凡当地官员愿意分百分之一的利润给盐工们,他们都不会这样惨。
单这两日,被打死的,晒死的,累死的,饿死的,都有四五条人命。
拖尸体的人明显已经无所谓了,确定没呼吸之后直接扔到盐场后面的荒地上,先是野狗抢吃,然后各种野生动物,再有秃鹫飞过来敲骨吸髓。
不对,人死之前,已经被这些人敲骨吸髓了。
所以死一个普普通通的病弱夫子不是件大事。至于巡查的人,也很好躲过。
因为这些盐工们又累又饿,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他们这些人已经被折磨这样久,根本跑不过吃饱喝足的守卫跟监工。
这就跟监牢里面要把犯人饿一饿相同,吃都吃不饱,哪有力气闹事。
所以大多巡查的人都懒洋洋的。纪彬这两天发现,从盐场捞一个人出来并不算难。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说服这个夫子,让他代替谢阁老。
至于纪林给的说法则是,谢阁老是他的长辈,只是单纯救长辈而已。
如果可以顶替的话,这个老迈夫子不仅能有个轻松的活,还能得到银两,更重要的是,自己还会帮他照顾家人。
前面几条还有犹豫,可后面可以照顾家人,足以让老迈夫子动心。
经过几天的折腾,纪彬柴力已经能在盐场随意走动,毕竟所见过的小吏那都吃过他的酒。而且纪彬已经定下一千斤的盐,一千斤也不少了,盐场官员都对尹文另眼相看,而且尹文还讲,他家十几个铺子,以后会是经常来往的买家,所以对他的态度不止温和了一点。
经过前面的铺垫还有纪彬的游说,年迈夫子几乎直接答应。
柴力还有些诧异,年迈夫子老泪纵横,若是吃过当盐工的苦,那让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在这种地方,能顶替人做个轻松差事,已经是活下去最大指望了。至于帮他赡养家人,这自然是千好万好。
夫子搞定,最后就是谢阁老这里。
千人的盐场里,谢阁老这里不过是上百个算术所的一个,这盐场里又严禁交谈,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纪彬柴力来这里的事。
可夜晚柴力带着纪林躲过守卫,溜到谢阁老住所的时候,谢阁老明显在等着他们。
谢阁老比之前段时日明显更瘦了,头发还是花白,唯独眼神一如之前。这里也没有什么油灯,唯独海上一弯明月,让纪彬能看清茅草屋的人。
谢阁老看着他们,语气带了些叹息∶"果然是你们。"
那日婉拒柴力的银两,又见他果断离开,谢阁老以为缘分就此结束,没想到连着几天又听到有人说,有个叫尹文的货郎带了个断臂护卫,两人没什么钱,就知道在盐场里面托关系想要低价买盐。
说什么穷鬼还买什么盐之类的话。
买个一千斤的盐摆了那么大的谱,要不是看在他稍微骗就有酒喝,大家早就把尹文赶走了。一个图大头而已。
冤大头尹文,不对纪彬听到这些话,表示∶没错,我就是冤大头,是兄弟就来宰我。
谢阁老说着,开口道∶"你找了一个夫子代替我,是吗?"
纪彬点头,跟聪明人说话简直太爽快了∶"对,我答应过他,帮他赡养家人。而且不做盐工,来这里计数他也是愿意的。毕竟盐工太苦了。"
谢阁老沉默∶"所以这里只有流放犯人跟灶户。"因为太苦了,只有控制这两种人,才能逼着人不要钱只给一顿饭做下去。
作为前阁老,他自然知道灶户早就没了,可这里名亡实存,实在让人扼腕。
被流放这一路,让他心里的想法更加坚定,他要活着回到汴京,他要活着辅佐太子殿下改变这-切。
即使他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个白发老人。但竭尽所能,就是他的想法。
纪彬简明扼要道∶"所以请您答应离开,若是您出去了,才有办法解救他们。""您若是留在这,那他们才是毫无希望。''
纪彬不用其他道理来劝,只用谢阁老最在乎的事情说事实∶"您这次出去,不会惊扰任何人,死的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上面查编号后的姓名,也查不到什么。我还会花钱让人暗中照顾他。"
"等您出去,自然有千百个法子帮他洗脱冤屈,帮这里不该有的灶户脱身。""您说呢。"
谢阁老看了看这个年轻人。
上次见面,他对自己有一水之恩,还救了可怜的孩童。没想到再见面,自己也要被他救出去。
纪彬又道∶"我是跟您素味相逢,但您的弟子谭清谭刺史,是我们春安城的长官。若不是他,也不会有这样顺利做事的小货郎。"
"可我这样的小货郎,也只有在治下清明的好官城里活的还算松快。""所以,大家都希望您出去。"
个有着几十年政治生涯的阁老,他能做的可太多了。
等谢阁老点头,柴力直接松口气。
既然决定要走,谢阁老问∶"什么时候离开,需要我做什么。
纪彬笑∶"现在。"
是的,现在就换。
夜长梦多,直接换身份是好事。
柴力已经溜走去找藏在不远处的年迈夫子。
等年迈夫子过来,谢阁老他们两个换好衣服,年迈夫子忍不住道∶"你家的年轻人可真是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救你出去。"
所以纪彬用的是假名尹文,至于断臂护卫这么显眼?
那又怎么样,就算东窗事发,他一个跟谢阁老毫无瓜葛的纪彬会做这种事?怎么可能。
而且就算发现谢阁老不见了,那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像盐场官员小吏以为尹文就过来投机取巧,买便宜官盐的。
像眼前这个夫子以为,他就是来救家里长辈,而且为了减轻罪责肯定会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人让他做个简单的活,他同意了。说得多,错的多,他不会自找麻烦。或者夫子主动泄密?
若是泄密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所以纪彬根本不担心这一点。就算不死,让他继续做盐工?那是生不如死。
每个人心里都对尹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
就算把尹文查个底朝天,管他纪彬什么事?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小货郎啊。
迅速换好衣服,纪彬又给年迈夫子留了五十两的散碎银两,以后还会托人再送,也能方便了解情况。
如果发现不对劲,还能把人及时调整策略。
这个计策在谢阁老看来,纵然有些小瑕疵,但已经足够惊艳,让他的家中子弟过来,也未必能做的这样好。
天蒙蒙亮,谢阁老已经被盐工鞭打起来,让他这个编号一二五九,赶紧去晒盐。他现在是编号一二五九,也就是那个夫子。
而那个夫子身上穿着一九七八编号衣服,也起来做事。但他这次做的,是模仿之前那位的笔迹开始算术。
可是这个夫子看了看以前那位的笔迹,天啊,这字也太风雅了些,竟然有谢氏风骨。这字拿出来以假乱真都行吧?
这个夫子只好战战兢兢模仿,不知道等救他出来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手好字。
当天上午,纪彬柴力在盐场看着盐工们帮他装一千斤的粗盐上去。正装着呢,就听到有人喊着∶"死人了!"
要是在其他地方,一句死人了,能立刻引起周围恐慌。
可这里是盐场,就连编号一二五九周围的人都懒得去看,眼神麻木地继续干活。死人而已,哪里不死人。
纪彬旁边的小吏骂骂咧咧过去踢了两脚,先看看鼻息,再探探脉搏,不耐烦道∶"又死了,查查他是谁。"
纪彬柴力光明正大的看过去,毕竟死人这种事,他们不用麻木啊。
等这车盐装完,查完名册的小吏说了声扔吧,其余人也知道这人身份普通,死就死了,没人会在乎。
纪彬松口气,只等着小吏们把人扔到后面荒地上,他们赶着盐车把人带回来。
就在纪彬他们刚要离开,其中一个小吏喊道∶"那个货郎。""就你,叫尹文是吧?过来一趟。"
柴力眉头一皱,纪彬反而神色如常,慢慢走过去,笑着道∶"官爷有什么吩咐。"纪彬仔细思索,应该没有哪里出问题,都很正常才是。
若是真的被发现,他是直接给钱,还是见了盐场官员再给钱?或者再用什么办法脱身。纪彬脑子转得飞快,就听小吏开口∶"正好用你的车把这老东西抬出去,晦气死了。"
不管是柴力还是纪彬都在心里松口气。地上的"尸体"却毫无动静,这演技简直绝了。
纪彬表情明显要拒绝,可又像害怕小吏一般∶"这死人不要碰到盐巴啊,我还要卖钱的。""
小吏才不管这些,都懒得自己动手,指了个方向∶"废什么话,赶紧抬出去,不然别买盐了!""就你们俩抬,老子懒得抬死人。
纪林柴力只好勉强同意。"那好吧,都听官爷们的。"
不用纪彬吩咐,柴力直接把人抬起来放到盐车前边。
在小吏们的催促声中,两人手脚麻利地赶车出了盐场,明显往两里外的乱葬岗那边走。
至于盐场里面?
自然继续干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而车上的死人已经坐了起来,慢慢换好衣服,那件写着一二五九的囚犯被纪彬柴力套到葬岗一个死人身上。
扑面而来的恶臭让两人强忍不适。随之而来的是极大得放松感。
成了。
他们两个,就把谢阁老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