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野傍晚急匆匆走出家门。手里割草的篮子,底部加了几张南瓜叶。
她一路小心翼翼,远远见了人,就往庄稼地里回避,装作在割草。
天终于暗了下来。村里的灯火,稀稀拉拉亮了起来。空气中有寒意在流动,让她的身体挺怀念白天的气温。
她从庄稼地里折回到路上,按照她心里掐算的时间,那位戴眼镜的大块头,今天是要来买黄酒的。
她的篮子底部南瓜叶下就卧着一壶黄酒。
方野心里盘算着,假如对方不接受,那怎么办?她最后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使不成,也算搭上话了。这么一想,她信心就来了。
“咳……咳……”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仿佛后院蛰伏在石堆里的那只乌龟,突然朝她探出头似的。
方野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的妈呀!”
方野心里暗暗叫苦。
那不是阿光哥吗?他正扛着锄头,裤脚吊在膝盖上,朝这边大步流星走来。
闪!只有一个念头。
这事绝对不能让阿光哥知道。不,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她想。
刚从庄稼地里出来,现在又得夹着尾巴往里躲了。还得不弄出动静,不惊动阿光哥的视线。
做贼原来不那么容易哈!她胸前的那只兔子又在撞了,她一手提篮子,一手按住胸,恐怕不按住,那兔子就要跳出来了。
跳进了玉米地里,有蜘蛛网粘上了脸,伸手想撮下来,却没抓中,脸上依旧是被网住的难受,她索性抬手用袖子抚了一把,困扰才消失了。
她探头往外看,阿光哥渐渐地走远了。
地里的蟋蟀在弹琴。
不知是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还是通风报信的意思。
“去你的,就不能安静会吗?”
方野对着空气说话。蹲着的腿,承受不了身体的重量,血管被压住,很快就麻上了。方野抬了抬屁股。那截失去知觉的腿,又充盈上了血液,洪水通过堰塞湖似的,触了低压电流般难受,她最怕那针扎一样的感觉,方野龇牙咧嘴。
算了,不上大路了,这么个大活人不躲着点,像驴粪蛋那样惹眼。
反正那大块头要从这里经过的,他那脚步,踩得咚咚响的,还怕略过去不成。方野这么一想,伸手拔了一把草,垫上,一屁股坐了上去,盘腿,等着了!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小河边,风车呀风车那个咿呀呀地唱哪……”
方野五音不全地哼起了方芳那学来的歌曲,也不知道歌词对了没。
“啊呸!”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乎的,心里被毛毛虫蛰了一下,停止了歌唱。方芳已经是敌人了,她的歌有什么好学的,凭白无辜占走我家的菜地,太欺负人了!她用脚尖碾碎了一块泥疙瘩,仿佛那是方芳一家人似的。
她翻开南瓜叶下的那壶黄酒,看它静静地躺着,不,在壶体多余的空间里冒着小泡泡,路上累着了似的。方野闭上眼,嘴里念叨着什么。
她的眼睛还没睁开,有响声,总不会是又来一个不相干的人吧?她心里思忖着。耳朵侧竖了起来,声音变得真切,是脚板拍打地面的声音!
她屁股一旋,一手支地,一骨碌爬起来,弯着身子从玉米丛里探出头去。
“我的妈!来了也!这祷告还真灵验的。”
方野嘀咕着,进入了战备状态。她一下子想到先扯衣服,一下子想到先理理被玉米叶子挂乱的头发,一下子又想到提篮子,她笑了,慌啥咧,这手忙脚乱的,人不是还没到这边嘛。她上唇慢慢放下来,天包地,咬住了下唇,心里喊着号子:镇定I是心里头却有千军万马朝她扬尘而来。
近了,近了,更近了,十米,果然是大块头,没错。头上照样顶着红色的安全帽,上身穿了件前身应该是白色的背心,下身牛仔裤,后腰上的栓子已经断了一个,像一条小尾巴翘着,裤脚也和阿光哥一样卷到膝盖上,小腿上从泥巴里钻出来的汗毛,还是那么精神抖擞,腿肚子比阿光哥还要大一圈呢,饱满到往外撑,似乎要挣裂开皮肤。
五米,四米……方野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
“工程队!”
方野一松开嗓子,才发现气息过大了,声音有点响。
大块头停住了脚步,黎黑的脸膛,短暂的受惊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小妹妹,吓我一跳,还以为是抢劫的。”
大块头见眼前出现一个浑身散发青苹果味的女孩子,脸庞清秀,像一颗还没完全饱满开的葵花子。两根绑了红头绳的小辫子列队似的排在胸前,罩在一件已显小的红方格子外套里,纽扣里蹦出一块杏仁形状的衬衫来。
大块头浓眉大眼,额头宽平,阳刚降。那副眼镜中和了铁一样的气质,带了点儿儒雅。就如硬馒头加热了一样,咬上也不怕嘣了牙。只是额头上的皱纹,让人难以想象他还不到而立之年,那皱纹让方野想到地里整好的茬,可以种下一棵棕榈树。
他微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腮帮和上下唇,铁青一片,未刮干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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