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声音柔声道:“我等你很久了。”
为什么是我?
安祈的脑海里乱成一团,这句熟悉的话仿若一把生锈的剪刀,将他粘稠的思绪剪成了一团乱麻。
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我?
他突然分不清真实和虚假,甚至无意识地怀疑自己“已经明白的线索”是否正确。现状搅碎了指导员口中的“现世安稳”,告诉他还有更糟的可能。他依旧站在山谷里,疑虑如野草般疯长。
女孩的面容渐次和谭笑重叠,她们牵引着嘴角,看上去竟有几分欣喜若狂。
她是谭笑吗?
我是不是又产生幻觉了?
安祈根本想不明白,倘若不远处校医院门口的女孩是谭笑,她究竟做了什么,让自己从死亡的地狱里爬了出来?
她的脑袋已经被砸烂了,四肢扭曲如脱线的木偶,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她应该是死了的。安祈想,那天傍晚我亲眼看着她从天台上跳了下去。
她的脑袋砸在花坛的石台上留下一个深坑,污浊的血液渗透花坛里的残枝败叶,淹没了一片腥臭的泥土。
谭笑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可如果这个女孩不是谭笑,她又是什么人呢?
有只手凭空拍上安祈的肩膀,宛若一只冷凝剂,冻得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寒噤。初冬的冷风呼啸着灌进他的耳畔,凌乱的呼吸声撞得他思绪一片混乱,安祈猛地看向身后的不速之客,他的呼吸还乱着,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拍他的是个年轻人,穿着连帽衫顶着着鸡窝头,打着哈欠仿若大梦初醒。
他应该是个学生。
“你怎么在这?”鸡窝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逃课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的代课老师是谁?我要跟他打个小报告,让他挂你年终测评。”
安祈被他的动作带得一愣。他不是故意健忘的,实在是眼前这家伙太过陌生,他根本来不及做出该有的反应。
他猜不出对方的身份,猜不出对方的目的,按道理说学校里跟这人年龄相仿的不多,长得如此有特色的更是凤毛麟角。可安祈入学大半个学期,对这家伙居然没有一丝半毫的印象,仿佛这人是整个学期里的嘉宾,今天刚拿到剧本,友情出演临时登场。
安祈被他拦着肩向宿舍区拖了几步,正想问些什么,就见对方压低脑袋,笑着眨了眨眼睛。
他的唇角勾着,声音里满是赞叹,话里的内容却没这么欢喜,硬生生地压出几分讥讽来。
他说:“小朋友哇,你爸没教你别到处乱跑嘛,你也不看看医院门口都是什么人,一个不小心就能把你突突了呀。”
安祈被他带得踉跄几步,回过头,依旧能看见巨大的悬浮车停泊在校医院门口的空地上。
有几个穿着**装的人守在医院的铁门外,腰背笔直目光炯炯,就像随时能让入侵者命丧当场。
“那是‘雁’,”鸡窝头说,“科学院下属部门,负责帮院里那帮激进分子擦屁股,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朋友,一口一个嘎嘣脆。”
安祈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是谁?”
鸡窝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扬起的嘴角边挂着两个酒窝,无端显出几分稚气来。他长得并不老成,细看还顶着一张娃娃脸,就是整个人的气质颇为颓废,仿佛抱上枕头就能长眠万年。
他伸手又拦上安祈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把他往教学楼带,一边踩着地上嘎吱嘎吱的落叶,一边哼着根本不成调的小曲子。
他说:“我是管家是保姆是小少爷的一等冲锋兵,你跑一次我就得抓你一次,跑两次我就得抓你两次,跑三次我就得把你钉死在地上。”
“什么意思?”安祈被他带得有几步踉跄,脸上装出几分茫然无措,看起来就像什么惶恐不安的小可怜。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宿舍楼的范围,踩上了通往教学楼的主干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他们平日里上课的教室,这会应该正在准备课间休息。
主干道两旁的操场上空无一人,菱形的铁丝网圈着掉光叶子的枯树枝,无端地带出几分萧条。安祈踩着地上散落的黄叶,听着鞋底和叶屑摩擦的“嘎吱”声,鸡窝头还在哼歌,语调九曲十八弯,听上去就像遇见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事。
他是在高兴吗?安祈想,他在高兴什么?
他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主干道的尽头沉睡着一块块方形的花坛,它们是杀害谭笑的“凶器”,也是安祈此行的目的地。
那里站着一个安静的少年。
过长的距离模糊了事物的模样,安祈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是根据直觉判定那是他的指导员。对方像是专门在这里等他,并且已经站了不少的时间,他看到对方正捏着枯黄的叶片叠着什么东西,脚下一堆凌乱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