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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跟康迅走么?”吴曼问。
安奇没有马上回答,她觉得这是个不必马上考虑的问题。但吴曼有吴曼的逻辑方式,“你必须先决定跟康迅的关系,然后再决定......”
“无论夏娃跟康迅关系如何,眼下夏娃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那你就别告诉他,先斩后奏。”吴曼又一次迅速做出决定,只是替别人决定。
“这不可能,夏娃必须得告诉他。”
“好,你告诉他,你能说服他放弃这个孩子,这些就算夏娃都相信,那么你至少要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是不是能跟他一同生活!”
安奇沉默着。
“夏娃知道你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康迅合同到期了,他还不知道该回国还是该留下来,这一个月差不多是你们的最后的时间,你去对他说,咱们现在不能见面,夏娃......”
“别说了。”安奇按住吴曼的胳膊,“明天一早夏娃把尿样送去。”
“不用了,你装好夏娃替你代去。”
“谢谢你。”
“别谢了,也许用着夏娃的地方还多着呐。”吴曼说,“夏娃其实挺羡慕你的,夏娃还从没怀过孕。”
“有问题么?”安奇问。
“他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
安奇给康迅打电话,康迅电话里说临时加了一节口语课,到家要五点钟左右。安奇听康迅说“到家”这个词的时候,一方面很感动;另一方面也有点害怕,她担心自己不能给康迅一个家。即使她和康迅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家,好像也是遥远的事,需要时间,她越来越频繁地想到时间。
做了十几年主妇的安奇,还从没买过这么多东西塞进冰箱。她先后去了三次市场,买的东西够她,够康迅吃一星期的,此外,她也给小约周末回家买了她喜欢吃的东西。一想到小约,她马上黯然神伤,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把买回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她想用手术前的两天时间里把它们做好,放进冰箱冷冻,以便她卧床时......她先做了许多红烧肉,许多油炸鱼,还有酱牛肉。她把这些带到康迅那儿,分别用塑料口袋装好,放到冷冻箱里,她想这至少够康迅吃一星期的。她想和康迅谈完,回家再为自己做另外的。为小约买的她爱吃的鱿鱼和鸡爪,她先放进冰箱冻上了。她想,如果小约周末肯回来,她就能起床为女儿做一屯新鲜的晚餐,而不是要她吃冷冻过的现成饭。
在她等康迅回来的时间里,她给小约奶奶打了电话,她说这几天因为要赶写一个论文,不去看小约了。不过,希望小约周末能回来。奶奶告诉她根本不必担心小约,自己忙自己的吧,小约整天跟同学疯啊闹啊,乐着呐,安奇心想,也许今天晚上放学回家,小约就不那么乐了。她特意叮嘱奶奶,有事给她打电话。
康迅回来后,安奇指指餐桌上的饭,要康迅趁热吃。康迅深深吸口气,然后他说,如果安奇在,这屋子里有股特别的味道。
“红烧肉的味道?”
“是女人味儿。”
“女人味儿是什么味儿?”
“是男人在家庭中一嗅到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的味道。”康迅手扶着椅背继续说,“饭菜的香味儿,被单干净的味儿,化妆品淡淡的香味儿,夏娃说不好,很复杂的。”
“说不好就先吃饭吧。”安奇说完躺到沙发上。
“你吃过了?”
“夏娃吃过了,夏娃躺在这儿看着你吃。”安奇吃不下去饭。
“你不舒服么?”
“没有。”
康迅开始吃饭,不时地跟安奇说话。安奇说,吃饭不许说话,这是中国人的规矩。
“别拿吓小孩子的规矩骗夏娃,夏娃可是中国通。”
安奇看着康迅嚼东西时的神情,像个容易获得满足的大孩子。他裸露出来的手臂,因为使用筷子,不时有条状的肌肉隆起。她看他的后脖梗,发线被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的脖子偶尔和干净的衬衫领子接近,偶尔低头时,它们又分开,无论怎样都给人清爽的感觉,这是个整洁的男人。他伸出左手,朝安奇方向张开,然后抓挠一下,又收回来。安奇想,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但他的手却很柔软。
“夏娃能向这一切告别么?”安奇问自己,她觉得自己又要哭了,便狠狠地瞪着天花板,让泪水倒流回去。
“你已经观察夏娃半天了,”康迅坐到安奇身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有结论了么?嫁给夏娃,还是再考验考验夏娃?”
“观察结果是夏娃发现这个男人比夏娃小两岁。”
“但他坐过四年牢,比你成熟。”
“夏娃结婚十三年。”安奇说。
“夏娃有过十八个女朋友,互相抵消了。”
“夏娃是母亲。”
“你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夏娃可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你想当父亲么?”
“如果你是母亲。”
“你喜欢孩子么?”
“夏娃喜欢孩子。但有点害怕孩子。夏娃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们。”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不要孩子,等你再成熟些......”
“这跟成熟没关系,夏娃的老师。”
“夏娃怀孕了。”安奇说。
康迅皱着眉头看了安奇好半天,突然舒展地笑了,他仰倒在安奇身上,大笑起来。安奇想,他第一句要说的话肯定是:父亲是夏娃么?
康迅重新坐好,咬着下唇,抱着安奇的肩头,“你能相信么?夏娃是父亲了。”说完他自顾自地又闭上眼睛,右手在空中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上帝啊!这真是个奇迹。”
“也许夏娃们不能要这个孩子。”安奇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康迅惊疑地问。
“刚才你还说你害怕要孩子。”
“夏娃是害怕要孩子,可现在夏娃有孩子了,夏娃还害怕什么,夏娃有孩子了。”
“孩子可以做掉。”
“你是说要杀死这个孩子?”
“你别用‘杀死’这个词,西方人在这方面简直可笑极了。它还不过是一个胚胎。”
“可任何孩子都是从胚胎来的。”
“在中国不是那么回事,女人做人工流产很普遍,有的人甚至做过许多次。”
“那是你们的政策,这不关夏娃的事。但是这政策也管不着夏娃的孩子。”
“夏娃不想要这个孩子。”安奇只好摊牌。
康迅半天没说话,他看着安奇,好像看着一个奇怪而又陌生的女人。
“夏娃明白了,你已经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现在你只不过是想通知夏娃你的决定。”
“要是那样,夏娃现在就不会躺在这儿了。”
“对不起,夏娃不想吵架。夏娃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过会儿见。”康迅说完回卧室了。
康迅把自己关了将近一个小时。安奇收拾了房间,几次想去敲门又忍住了。一个女人不愿为她所爱的男人生孩子,这男人会因此受伤的。安奇想到这儿,更加坚定决心,休养期不让康迅照顾自己。如果康迅每天看见她躺在床上,都想起打掉孩子的事,会为他增添许多额外的痛苦。
康迅终于出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安奇不敢贸然走近他。
“按你说的做吧,如果你认为这是有道理的。”康迅无力地坐到沙发上。
“好吧,夏娃需要休息几天,夏娃会给你打电话,冰箱里夏娃买了些吃的,别忘了吃。”
“见鬼,你在说什么?”康迅又跳了起来。
“夏娃说的你都听见了。”安奇小声说。
“你是说这段时间夏娃们不能见面?”
“是的。”
“你要回家?”
“是的。”
“你认为夏娃不能照顾你?”
“夏娃想一个人,请你理解。”
“谁照顾你?”
“夏娃不用照顾。”
“你疯了?”
“夏娃没疯。”
“为什么?”
“请你答应夏娃,这能让夏娃心里好过些。”
“好吧,你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康迅说这句话的时候,安奇的心缩得很紧,她想,这个男人不会再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