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为什么——
忽然有冰冷的指尖从他的下巴向上,缓缓拂过他的半边面颊。那温度让他微微颤了下,打了个哆嗦,脖颈上瞬间冒出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抚摸他的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将手抽回去,再覆上来时,便变成了温热的、让他觉得舒服的。
神几乎都忘了他创造的孩子有多么脆弱。
他们没有他血管内这样淡金色的血,也不曾有刀枪不入百万年不灭的身体。他曾用骷髅的指尖抚摸过许多次,然而那手骨虽然冰冷,却也不及他自身的体温冷。
他将手收回来,再伸出去,指尖便冒出了小小一簇淡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绝不会伤到小信徒。他从上而下轻抚时,小信徒只是把脊背团起来,试着想要并拢着拱起双腿——这个动作不曾成功,他的腿提不起半分力气,且拴着的金链子牢牢地将他固定在了这里,强迫他接受来自神的恩宠。
他只能沉默温顺地躺着,露出脆弱的颈侧,如同一只雪白的羔羊。
神的手反复摩挲着他的后颈。
上头仍旧留着齿印。信息素灌入了血液,这印记短时间内绝不会消去,若是消退了,立刻便会被印下另一个。
神本该满足于此。然而他此刻抚弄着这一小片被咬过的皮肉,却又仿佛不满足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在发挥作用,是贪婪。贪婪张大了嘴迫不及待地喊着,着急地要把面前雪白的羔羊全都揉碎了,按进骨子里,锁在神座下。他曾经见过了那样的场景,在羊女之家里,那似乎才是真正洗涤血液的占有,——让自己成为对方的一部分,好像能冲撞出灵魂。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小信徒听见了这一声叹息。他忽然仰起头,像是分辨出了什么,被布遮着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的方向,从混沌一片的脑海中抓到了一些。
他于空气之中闻了闻。在教堂燃着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熏香味道里,他闻出了令他放心的、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原先就在他枕侧,他一回头便可以嗅到。
“二哥?”
他小声含糊地说,心好像安定下来了,一下子就稳稳落回到了肚子里,“是二哥?”
抚摸着他的手忽然顿了顿。随后,有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沉沉回答他:“嗯。”
杜云停彻底放下了心。他不再反抗,任凭自己乖顺地躺在上头,又喊了一句,里头的依恋浓的几乎要滴出来。
“二哥……”
他甚至没再问为什么。对顾先生的信任压过了一切,连眼前被蒙住的惊惶也瞬间消退了,小信徒放松地躺着,松松垮垮的白纱垂下来,顺着风的方向展开,好像一双欲要完全伸展的翅膀。
神的手按住了那双翅膀。他俯下身去,在小信徒的唇上微微地印了印。
比起欲望,这更像是一种尝试。杜云停感觉有些痒,微微地笑出声来,还有些不解,“这是……”
他想说别闹,干什么呢,回头擦起了火顾先生也不负责灭的,到时候岂不是很麻烦。
杜云停动手能力不强,尤其不擅长给自己动手。
神没有回答。他飘于空中,俯下身来,抚摸小信徒的模样像是贵族孩子为自己心爱的小马梳理鬃毛。小信徒被他逗得直笑,在祭坛上来回扭动,想拽掉脸上蒙着的布巾。
神的手微微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沉沉于空中漂浮了一瞬。
杜云停眼泪都快笑出来,犹自喘着气,不明白顾先生为什么要在神祭上给自己蒙住了眼睛挠痒痒。
这难道是什么童年游戏?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骤然升起了些怜惜。看顾先生如今这副骨架子的模样,只怕童年都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若是真怀念,似乎也并非说不通。
算了,他想,大不了待会儿再陪顾先生玩一下丢手绢。
就当是弥补一下童年遗憾。
他张张嘴,想要提出这个建议。然而再俯下身来的神已然从人的意识之中搜寻到了自己想要的,重新上阵时,抚触便骤然间变了意味。
杜云停骤然昂起头,呼吸都像是被硬生生揉断了。
他曾见过恢弘的瀑布。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瀑布也不能与这样的神恩相比,信息素好像是裹挟着狂风浩荡而来的,水流湍急而下,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水珠,慢慢便汇集成了洪流——原本结实的土地,硬是被这样的水花打出了坑。那坑越来越深,于是有更多的水溢过来,将新的战地也牢牢盘踞。
飞沫起虹,万马奔腾。
祭品中的小白花最终被栽进了土里,好好地种了下去。
这还是杜云停头一次知道播种的另一种方法。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农学专家,直到此时才切实领会到究竟什么叫学无止境。显然,这一门高深的科学已经在这些年里发展的更加迅速,甚至于为农作物翻土时,都可以从翻出来的孔洞之中另外寻出一条窄窄小道,拿了水管来,径直向植物的根部输送营养液。水龙头就严严实实堵在道口,等到所有的水源全都灌溉下去,这才会将管子沉甸甸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