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树底下一片空地拍了拍,找了处阴凉地方。这会儿天气还热,顾黎喊杜云停过来坐,屁股底下垫着张纸,“裤子别脏了。”
他知道小知青爱干净。
杜云停捧着书,在树底下一页一页地翻看,时不时抬抬眼。顾黎自己拎着干活的农具,捋起裤腿,想也不想下了田。
——是杜云停负责的那块地。
高丽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何,觉着有些异样。
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太好了。不是普通的好,而是透着股子亲近意味,好像连对方的点点滴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摇摇头,又觉得自己想的多,仍然俯下身去干活。
杜云停是耐不住寂寞的。手中的书翻看了一小半,也跟着下了地。
他们站的地方离高丽很近,却因为玉米杆子挡着,不怎么容易被看见。
高丽听见男人说:“小心扎脚。”
“嗯?”
“地上杆子,扎的不疼?”
“啊,”杜云停这会儿痛觉神经终于被连上了,“疼……”
顾黎好像低低笑了一声,说:“娇气。”
又说:“站我鞋上。”
他的鞋也是新鞋,做了并不久,布料都崭新干净,可心甘情愿给小知青踩。青年踩着他的脚,还要去勾他脖子,声音又软又甜,好像能捏住,拉出长长的丝,“顾二哥!”
“嗯。”
“二哥!”
“嗯。”
青年好像又低声嘀咕了什么,高丽听不清楚了,只听见了下一句,“想二哥抱抱我……”
她的脑子忽然间一懵,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忽然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了。
等她察觉到时,她已经靠得更近了点。
“不怕疼了?”男人低声说,好像是不轻不重拍了下什么,“嗯?”
“怕,”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可还是想二哥抱——”
风一阵接着一阵,枝叶摇摇晃晃,被吹得簌簌作响。
在秋天的风里,在晃动的叶子间。沉甸甸的金黄色的果实间隔中,她瞥见了人影。
呼啦啦的浪涛从田地那端翻涌过来,湛蓝高远的天下头,好像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
青年鬓角的碎发被阳光映射的发亮。他脸上有透过叶子映射进来的、摇晃着的细小光斑,他踩在男人的脚上,被男人以万般爱惜的姿态捧着脸。
这还是高丽第一次亲眼看见人亲吻。
虽然主角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两边都是真真正正的男子,可奇异的是,也许是因为天色温柔,也许是因为画面太美,也许是因为风扰乱了人心神——她并没觉得厌恶,也没觉得恶心。
她想起自己在灯光下读的诗。那诗句是她当初偷着从书上瞥见的,第一次看觉着美,后头却又觉得虚妄。
那是苏联的诗,并不适宜再被提起。但不知为何,这会儿诗句好像是撞进来了,闯进了她脑海里。
“要善于珍惜爱情。天长日久,更要加倍地珍惜,爱情不是坐在公园椅子上的叹息,也不是月光下的散步,一切都是可能的:秋天的泥泞冬天的雪。
爱情像是一支美好的歌,然而歌子是不容易编好的。”
高丽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发出动静,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在离开村子之后,在二十几年之后,她想起自己的青春岁月,记忆最深的仍旧是这个亲吻。
这好像是阴暗的日子里头透出的一点光,她是不相干的看客,却也真实地在那一瞬间心动了。
在一个平常的早晨,村子里有人发现,白家门前挂着的东西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