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一个人待著。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思,她都不想面对形单影只的窘境,面对一份压得她无法呼吸的离别,让她无能为力的离别。
是陈志南看似冷漠的世事洞明拒绝了她,也提醒了她。把她推出了迷宫,还给了她一个清净自在的契机,让她在疲惫与痛苦之后获得片刻喘息。
而为她提供这个自省的方便之所的,是岳寒。
可依曾经试著把岳寒跟自己心里的影子重叠,却无法融合截然不同的颜色。
这个每天见面,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竟然被自己破了处男之身。
他带给自己的感觉,像是若有似无的风,沾衣未湿的雨,或许也有狂放激烈的一面,却隐藏得很好。
他应该有点儿喜欢自己吧,但是为什么每天来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扫隔间里的首饰柜呢?
哼!没断奶的小男孩儿!
女孩儿的心思,岳寒根本无从察觉。他只管催著她开机,因为二东又发信息问他,那漂亮妹子为什么一直关机,是不是你小子使坏,故意搅局?
岳寒心里是不情愿,可也没什么过硬的理由拦著。
对女孩子,他从来没什么领地意识。况且,虽然是在那样冒昧尴尬的情境之下,也算提出过“做我女朋友”的请求,人家给拒了不是么?
感情的事,不是靠屡败屡战的勇气就能顶事的。岳寒虽然没有太多恋爱经历,却也明白这个道理。该做的,他自然不会犹豫,但死缠烂打的确不是他的风格。
一方面,岳寒不觉得可依会对二东有兴趣,另一方面,心里也打鼓,看她现在的状态,都有点儿魔怔了。
世事无常,又有什么不可能?
“叮咚!”
“嘀嘀!”
“叮铃铃”……
一开机,各种提示音响了有十分钟,比手机一条街还热闹。
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祁婧。刚说了个“喂”,那边就骂上了:“还没跳河呢?我就是想提醒你,百宝箱就别沉了,回头我还得捞,直接顺丰到付,我好招兵买马替你报仇!”
不知为什么,这边秦爷全没了往日的干云火气,听得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儿,却笑着说:“姐,我早没事儿了,在岳寒这儿喝咖啡呢!”
“喝咖啡?岳寒?你们俩怎么凑一块儿去了?那也好,一块儿过来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公在身边给撑腰,还是怀了龙子底气特别足,祁婧的声音格外大,口气还挺冲。
可依放下手机,颇有深意的看了岳寒一眼,拉著长音说:“走吧小鲜肉,你女神请吃饭,点名叫你作陪!”
岳寒有点懵,“我……我女神?”立马看见可依的眼神往隔间里示意,瞬间明白过来,“哦”了一声,又觉得似乎领会得太快了,脸上一红,不免全被可依看在眼里。
“以后再喝咖啡吧,这回咱们吃火锅,喝的是酸梅汤~”也不知道秦爷著话里话外都抻著哪根痒筋,听着直弹牙。
庆祥火锅,开在后海边上某胡同的一个四合院儿里。青砖门垛儿上贴著红彤彤的对子,门板上的朱漆顺著木纹剥落,一看就有年头了。
这个看似僻静的所在在吃货界鼎鼎有名,唐卉在该界也算是号人物,地方自然是她挑的。
如果没有定位,还真不好找。可依绕过影壁墙,就被一口热气蒸腾的大锅吓了一跳,里面奶白的高汤翻滚著,隐约能分辨出油黄的骨棒和剔透的筋腱。
正犹豫不知该往哪个屋里走,东厢房的棉门帘子一挑,许博探出头来:“丫头,这边儿!”
一进屋,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可依立时觉得食欲上涌,脸蛋儿透红。
屋子里的陈设是经典的老北京范儿,正面的北墙上挂著领袖的大幅画像,老式的茶几箱柜,青花瓷的茶瓶,杨柳青的年画儿。
唯一透着现代感的,是刚进门的地上生了一座高高的煤油炉子,金属格栅里透着暖融融的橙光。
再往里的八仙桌上,蒸汽缭绕间坐著几个人,只有下首的许氏夫妇是认识的。第一时间吸引了秦爷眼球的,是他们对面的两位人高马大的国际友人。
作为皇城根儿长大的孩子,外国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面前这金发碧眼,俊美修长的二位,不用化妆就可以扮演《指环王》里木精灵的王子与公主了,真真让可依惊为天人。
正瞪著掩藏不住惊艳的大眼睛发愣,穿着朝鲜族盛装的祁婧说话了:“可依来啦?眼珠子别掉锅里了!岳寒快坐,我来给你们介绍!”
这时,坐在主位上的短发丽人说话了:“这就是可依妹妹吧!这么漂亮,坐办公室的确太可惜。”
可依此刻才首次与她对视,一搭眼就被她英姿飒爽的气质摄住了。
在座的几位,她怕是身材最矮的,却能在举手投足间压住场面。看她跟婧姐眉来眼去的交流,笑意会心,显然交情不浅。
可依忽然灵光一现,立时开口招呼:“你是唐卉姐姐吧?我听说你出国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说,一边同岳寒落座。
跟祁婧做了两年同事,虽没见过本人,唐卉的名字她是听惯了的。在祁婧嘴里,她有个如雷贯耳的外号——唐总理!如今见面,果然气度不凡。
“机灵,嘴儿甜,姐没准备红包啊!回头加姐微信给你补上。”说着,唐卉露齿一笑,凤目微转,颇有几分王熙凤的神韵,打量著岳寒问:“这位是你男朋友?”
可依刚想否认,许博拍著岳寒的肩膀说:“这我哥们儿,叫岳寒!是不是男朋友,我还真不好说哈。”说完看了看可依又看了看岳寒,一脸玩味戏谑。
只听岳寒不无尴尬的笑了两声,没接许博的话:“唐卉姐好!我是许哥的小弟,跟可依也是朋友,今天是沾她的光来的,还能认识外国朋友,真是来著了!”
可依本有点儿不好意思,听岳寒话说得不紧不慢,彬彬有礼,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当然没漏掉他飘向祁婧的一瞥。
只见那妖精腆个肚子正跟唐卉使眼色,从口型判断,应该有个“帅”字。心说你们女人一个比一个颜控,花痴!
说到外国朋友,唐卉马上转向身边的两位木精灵:“这是Aileen和Brian,她们是孪生姐弟。姐姐艾琳是我的投资人兼合作伙伴,弟弟布莱恩是健身教练,来中国好几年了,你们认识一下!”
可依和岳寒连忙热情的起身握手,蹩脚的说着高中英文老师勉强留下的口语作业:“Nicetomeetyou!”
没想到那精灵弟弟居然张口就说:“可依你好,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中国女孩儿!”不但字正腔圆,而且儿化音都是纯正的北京味儿。
布兰恩坐在那里像个严肃的大卫雕像,说起话来却眉飞色舞的无比生动。一头微卷的短发,好像散著金粉,本来阳光的笑容被华丽丽的映衬出异国的性感。
最惹人亲近的要数他光洁的下吧和一笑就显现的两个酒窝,阳刚中透着活泼。至少可依是这么认为的。
秦爷一直对西方人的相貌不敏感,总觉得他们高鼻深目好看是好看,却没什么辨识度,经唐卉一说,才发现姐弟俩果然极为相像。
只是姐姐眉眼轮廓稍显圆润,气质看上去文静些。不过脸上线条明快,鼻梁挺直,明眸幽深,不失英风睿智。
男的俊美女的潇洒,中文还说得这么好,可依顿时心生景仰。尤其是布莱恩衬衣领子里那卷曲的金黄绒毛,让可依姑娘在蓝莹莹的目光注视中一阵心惊肉跳。
这时,一盘盘红白相间的羊肉又端了上来。唐卉爽快的举杯,提议为了新朋旧友常相聚,言简意赅的干了一杯。
很快,硕大的红铜火锅里顿时翻腾起扑鼻的肉香。
唐卉仔细的给姐弟俩讲解涮羊肉的正宗吃法。如何烫,怎样叫涮,调料的配比,为什么要后放葱末香菜,说得头头是道。
可依看着她好像做什么都驾轻就熟,心想这个唐总理看上去职场混老,却并没那么多啰嗦文章,的确挺不一样的。
再去观察那精灵族姐弟,可依发现,他们并没生有尖耳朵,捉住筷子的手指也有些僵硬,好像并不会在动念之间施展魔法,让那两根木棍儿发芽生叶,稍稍舒了口气。
“岳寒,好久没见你了,有什么新作品没有啊?”
可依刚把一大口羊肉送进嘴里,不抬头也知道是哪个妖精说话了。
这些天,岳寒的确有几件得意的小玩意儿问世,若没人问,她都想替他显摆显摆呢,不禁望向身旁的大男孩。
“我那儿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还没等说完,精灵姐姐艾琳说话了:“什么作品?我最喜欢中国的传统艺术了!”说着话,兴奋的光芒在蓝眼睛里来回流转,沾了一点儿麻酱的嘴巴依旧唇红齿白。
艾琳的眼神透着贵族范儿的别样天真,在祁婧和岳寒脸上转了一遭,却悄悄的握住了旁边唐卉的手,轻轻的摩挲:“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竟像个妹妹央求姐姐带她一起出去玩儿。
唐卉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还未发话,祁婧先笑了:“当然没问题啊,吃完饭我们一块儿去”,说着朝向岳寒,笑靥如花,眉梢上倏然一挑:“方便吗?”
可依看在眼里,不由替岳寒半身不遂了一秒钟,看着他忙不迭答应的傻样儿,胃里像吃了生羊肉,翻上来一股骚气。
正想捏住鼻子,旁边有人拿胳膊肘怼他,一扭头就看到一张王子的笑脸。
“美女,我看见后海结冰了,下午我们去滑冰车怎么样?我喜欢运动,对艺术品不感兴趣。”
“啊?滑……滑冰车?”可依还是有点儿不敢看他真诚的蓝眼睛,那玩意儿秦爷十岁之前就玩够了好吗。
“哦!嗯……我们还是先看艺术品吧,我……也想看……”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依又夹了一筷子羊肉。眼角的余光感受到某个妖孽正微笑着打量自己。
冬天里的火锅不但是热乎乎的吃食,更是难得的相聚。呼朋唤友,围炉而坐,生鲜汤厚,格外有滋味儿。
可依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岳寒也随和得游刃有余,第一次见面的几个人吃得尽兴,聊得投机,很快成了朋友。
既然说好了下一步的安排,也不含糊,热热闹闹的出了四合院儿,直奔798。
岳寒上了唐卉的车在前面带路,祁婧扔下许博,上了可依的副驾驶。
“这些天到哪儿疯去了?手机也不开,急死我了。”
可依知道她是有话跟自己说,故意打岔:“怎么?把我卖了,收了人家的钱交不了货了吧?”
“我说秦爷,你不会是闭关修仙去了吧,未卜先知了都?我还真是想把你卖了,满世界找你,买家就在前面车上!”
“啊?你们把我卖给洋鬼子啦?”可依叫了起来,心里越发对布莱恩的殷勤起了疑心。
祁婧一听来了精神,人贩子的嘴脸不收反笑:“嘻嘻,布莱恩好像对你一见钟情啊!”
“我说姐姐”,可依目视前方,竖起小拇指晃了晃:“您发我的这个实习期还没过呢!怎么著,还中西合璧,双管齐下啊?我可没力气左拥右抱。”
祁婧被窥破心计反而笑得更得意了。
虽然席间两人并没承认恋爱关系,可依一直戴着那枚戒指应该也能说明些问题吧。在祁婧看来,他们的确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儿。
“老外看上去不安全,骨子里其实挺绅士的,不像某些渣男,一脸道貌岸然,其实满肚子男盗女娼。你要是不稀罕,只要Sayno就好。哎,你跟那个实习生开展什么新业务没有啊?”
“流氓!”
可依被问得脸一红,虚张声势的骂了句。扭头看祁婧优雅如常,似笑非笑的眼睛里关切和探问多过调侃,稍稍放了心。伸手在她肚皮上摸了摸,坏笑着说:“都快当妈的人了,别那么没溜儿行吗?你不是给憋坏了吧?”说完咯咯直笑。
明知是句玩笑,却直接戳中了祁婧的心病。
自从月份儿大了,就跟许博刻意避免触及跟那回事儿有关的一切线索。怎奈罗翰横插了一杠子,撩拨得夫妻俩直上火。
虽然祁婧用明确的态度逼退了罗翰,可接下来的平静日子更空得难受似的,只是压在心底不明说罢了。
祁婧在可依面前一直端著姐姐范儿,经她这么一挤兑,一时脸上还真有点儿挂不住,又不好翻脸,把心一横,悠悠的说:“据我所知,你的实习生可还是个新手儿,当心别让猫叼走了哈!”
可依握著方向盘慢慢敛住笑,眯著眼睛瞥向祁婧。
只见她舒服的偎在座位里,美目流盼,气完神足,笑吟吟的望著自己,活脱脱就是一只毛色黑亮的波斯猫。
“婧姐,你这连发十二道金牌似的招我过来,不会只是保媒拉纤儿吧?”
可依忽然想起跟岳寒作妖的那个早上是被追问过的,生怕祁婧掉过头来弯道超车,赶紧转了话题。
“不是说了么,把你卖了,买主就是前面那个老司机。她对你挺满意的,现在就看你的了,不用你自个数钱。”
可依席间就注意到祁婧跟唐卉并头喁喁,此时恍然。
“唐卉姐啊,她是哪个公司的Hr?”
“与卉传媒!”祁婧第一次把自己跟唐卉商定的公司名字介绍给别人,心里真有那么点儿小激动。
“没听说过。”
“上个月才注册的。”看着可依瞪著大眼睛转过头来,祁婧故意抬起了下巴,故作姿态:“哼,你以为姐姐是扶你上位啊?我是拉你下水!公司初创,敢来吗?”
“敢来妈——”秦爷拉长了音,咬牙切齿的重复著这三个字。毕业以后,她已经太久没体验过这样的燃情时刻了。
之前的半个多月里,她每天都会想到这个问题,走出校门以后的两年半,都干了什么?坐办公室,当办事员,其实就是打杂。
自己一个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校刊副主编,“四月天”乐队主唱,系学生会宣传部长写的总结被芳姐改得体无完肤,说不规范,不全面,不准确,没创新!难道微博里的二十万粉丝天天都不吃药么?
后来她终于发现,不是粉丝有病,是自己有病,糊里糊涂撞进了衙门口,迷上了县太爷,却忽略了自己一不会唱,二不会笑,三不会作态,四不懂逢迎,根本就拜错了庙门。
祁婧的一句话好像一声春雷,激活了可依姑娘身体里的杨柳新芽,还有什么能比创业更容易点燃一个热血青年的生命么?
越想越激动,可依压住兴奋控制著油门儿,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祁婧说的是“敢来吗?”不是“敢去吗?”扭头再看她,瞬间从那淡定的笑容里领会了一层深意。
“我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等孩子生下来就去找陈主任辞职。”祁婧没等可依发问自行解释著。
可依听了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差点蒙住了眼睛。
跟这个妖精做了快两年的同事,即便没经历过什么事,却是她生平少有的那种意气相投,又心生敬慕的伙伴。
日复一日的相对而坐,更自然积攒下历久弥深的姐妹情谊。一下子分开了,怎能轻易割舍呢?
这下可好了,她没忘了秦爷,秦爷也自然不会放过她!
到了店里,可依根本没了替岳掌柜义务公关的心思,也不顾什么待客之道了。抢了头两杯咖啡,把未来的老板伺候到雅座上,掏心掏肺的表起了忠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可依姑娘开始了无可救药的忙碌。
去新公司报道的第一天,她就觉得自己找到了透着生命芬芳的肥沃土壤。
作为互联网的原住民,行走在时代风口浪尖儿上的秦可依,触角是敏锐的,思路是鲜活的,功底是扎实的,做事是勤奋的。不到半个月,她就成了唐卉的得力助手。
唐卉是做广告出身,所以目前业务大头都在广告上。然而,唐总理的野心可不是多接几单广告就能满足的,她要的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雄霸一方。
“我们不一样!”
对于任何一颗自由跳动的心,这该是最让人心驰神往的目标吧。可依在憋创意,写文案,租设备,跑场地的忙碌中时常这么想。
除夕之夜眨眼间就到了,可依严重怀疑每个人眼中雪花飘落的速度都是一样的,她看见的明显快得多。
年夜饭是程归雁操持的,虽然能看出来她下了翻功夫,可秦爷毕竟不是男人,对秀色可餐的体悟略逊一筹,还是能吃出来牛肉不烂,鸡汤太咸的。
不过,这都不是可依关心的重点。她惦记的是花了一整天设计的新方案,要三天后才能出现在唐卉的办公桌上。
当可依踏著午夜的钟声从万人空巷的街市回到公寓的床上,正觉得过节是一种浪费的时候,手机响了。
“喜诞麟儿,母子平安!”
可依立马回了过去:“谁也别想跟我抢,我要当干爹!”
望著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发了个红包。
又想了一会儿,起身披衣出门直奔产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