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各自起来,薛姨妈因去了薛蟠一块心病,气色也好了许多。宝玉命人备车,同宝钗一起将薛姨妈又慢慢的送回梨香院,安置妥当了,便抽身回了荣国府给王夫人等请安,所幸王夫人只道他留在梨香院那头过夜,也不多询问。宝玉刚要起身,王夫人道:“前儿老太太说好些日子没见迎丫头了,让我差人去接了家里住上几日的。”
宝玉听了心中一惊,王夫人也不留意,叹气道:“自打那日迎丫头回去,又是几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她怎么样。明儿就派人去接了来吧。”
宝玉忙道:“正是呢,既是老太太说了,我这就去安排小厮抬了轿子去接。”
王夫人笑道:“我的儿,一提起你的姐姐妹妹你比谁都着急。这等事哪里就用你了?只让旁人去办就是了。你只管好好用功读书,做得几篇好文章,老爷见了高兴,老太太也喜欢。”
宝玉道:“娘,宝玉也一天天的大了,也该学着做些事情,日后好为娘分担分担。”
王夫人笑着摸了摸宝玉的头道:“果然是成了家一夜便长大了,懂事了许多,既是如此,你便去。只是学不能耽搁,不然你老子可要恼的。”宝玉忙点头答应,又闲话几句,方退下了。
宝玉只在心中盘算如何掩饰,不一时回到怡红院,袭人忙迎上来道:“二爷回来了。”一面帮宝玉更衣。
宝玉将袭人先抱了一下道:“袭人姐姐,可想我了?”
袭人笑道:“有什么好想的?倒是你,还知道回来。我自不想,却是有人想的。”
宝玉道:“哦?是谁?”
袭人朝案上努了努嘴,宝玉拿起案上放着的名笺,却是妙玉的。忙问道:“谁送来的?多早晚的事儿?”
袭人道:“昨儿下午栊翠庵的婆子送来的。”
宝玉道:“那婆子可说了什么不曾?”
袭人道:“并没说什么,只吃了杯茶便去了。”
宝玉心道:“妙玉姐姐平日里没事是再不会寻我的,这番差人来找我,定是有事。”想到此处便起身往外头去了。
不一时转至栊翠庵,也不敲门便行了进去。见了妙玉先抱着在脸颊上香了一口笑道:“姐姐,何事寻我?可是又想我了?”
妙玉面带愠色轻轻将头一扭,挣脱了宝玉的怀抱道:“还不都是你干下的好事。”
宝玉见妙玉正色,这才将那副嬉皮笑脸换了,牵着妙玉的手道:“好姐姐,是怎么了?”
妙玉叹了一声道:“你为何不把你和宝钗的事儿告诉我呢?”
宝玉听了只以为是妙玉知道自己和宝钗的亲事心中不受用,因笑道:“好姐姐,我可是忘记了,上回来你这儿本是想着与你说,结果又被袭人喊了去,忙忙的就忘了。姐姐可是心中不受用?好姐姐,你且别急,只等有一天,我定要拿八抬轿子将你抬出去的。”
妙玉瞥了宝玉一眼道:“我和你又没名没分的,为何不受用?凭你爱娶谁便娶罢了。我也不稀罕你那轿子。只是你……也怨我罢了。”
宝玉问道:“姐姐这又是什么话?怎么又怨起你来?”
妙玉道:“前日我应了你,和颦儿说湘云的事儿,拖拉了这许久都没说,可巧前儿颦儿来了。我只看她心事重重的,便以为她已知道你和湘云的事儿,索性便用言语把事儿理儿都说与她了。结果……”
宝玉忙问道:“结果怎样?”
“结果,是她从凤姐儿口中知道了你和……你和宝钗的事,这回倒好,只一个湘云便够颦儿受上一回了,又多出个宝钗来,颦儿那脾气,只怕……”说到此,妙玉低头不语。
宝玉听了也没了主意,妙玉又道:“颦儿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人儿,只是将你看得太重了,时日久了自然会慢慢回转过来。等我再寻机会多劝劝她吧。只是俗语讲解铃还是系铃人,你也该自己去好好安慰安慰她才是的。”
宝玉因心中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安抚黛玉,也无心和妙玉厮摩,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宝玉便起身出去了。转至梨香院宝钗屋里,宝钗上前替宝玉脱了外罩,又端了茶来,宝玉接了也不喝,只坐着叹气。
宝钗因问道:“二爷,可是有什么事儿?是大哥那事有什么变故?”
宝玉这才抬头,勉强朝宝钗一笑,将她拉在腿上坐着道:“好宝儿,没事。”
宝钗道:“你何苦又来瞒我,昨儿还说得好好的,你若有什么心事都和我说,如今又要反悔了不成?”
宝玉这才将黛玉一事同宝钗说了。说完又沉默不语。宝钗听了也是许久不言语,低头沉吟了一会子方道:“如何,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事儿的。林妹妹那里,不如我去找她说罢。横竖都是因为我……”
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她现在心中必是恼你的,怎么会见你?又怎么能听你说话?”
宝钗从宝玉腿上站了起来,自个在椅子上坐了,端起桌上的茶品了一口道:“自打我同娘进京,住进这园子里,颦儿就处处提防着我。姐妹们都知道是颦儿怕我抢了她的宝玉,也正是因为这个我后来才搬出园子住的。如今你我……她自然是有些想不通的。”
宝玉苦笑道:“不止是你,还有湘云呢。”
宝钗点头道:“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索性让她都一起知道了倒也干净些。等哪天我去潇湘馆找颦儿吧。”
宝玉却摇头道:“我只想着还是我去找她说说的好。”
宝钗却道:“你又能说出什么来?你就是平日里心中有千般巧语,只怕如今见了你的林妹妹也说不出个一二来了。颦儿其实只是太看重你,倒并不是容不下旁人的人儿。只求她……能将我和袭人晴雯一般看待,就是大家的造化了……”说着宝钗脸上一黯。
宝玉知宝钗心中难过,刚想出言劝解,莺儿进来道:“二奶奶,太太叫你有事。”
宝钗站起身来,朝宝玉道:“好了,既然都知道了,凭你在这儿闹心也是没用,我去看看妈叫我有何事,等着我罢。回来咱们再计议。”说罢起身朝薛姨妈房里去了。
宝玉心道:“颦儿自然是为了宝儿才这般,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还好些,如今又怎么能让宝儿去找颦儿说道?不如我先去说说明白的好些。”想着也不等宝钗回来,只悄悄推门便出去了。
不一时来至潇湘馆,只见房门紧闭,宝玉在门口站了不禁犹豫起来,好半晌才鼓起勇气敲门道:“林妹妹,可在屋里呢?”敲了几回却不见回应。宝玉只得推了门进去,却见黛玉正坐在窗前将头望着窗外发呆。宝玉强笑道:“好妹妹,在屋里怎么我敲门不答应呢?”
黛玉头也不回,只道:“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又来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你……”
黛玉冷笑道:“哼,谢谢你还记得来看看我。怎么?今天不用陪你宝姐姐云妹妹什么的?”
宝玉忙道:“好妹妹,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你……你可千万别恼我,我,我……”
黛玉道:“我为什么要恼你?你是我什么人?我倒是还想去给你道喜呢,又要喜得贵子又娶了这么个称心如意的二奶奶。可真真双喜临门呢。”
宝玉急道:“好妹妹,你听我说,宝钗姐姐和湘云妹妹她们都是极可怜的,我……”
黛玉冷笑道:“谁说不是呢,她们都是极可怜的,唯独我不是。”
宝玉听了更急了,不由拉住了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
黛玉却将手用力一挣道:“别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成什么?别拿我当你那些没廉耻的好姐姐好妹妹们,我禁不起!”
正说着,门却开了,宝钗脸色煞白白的就站在外头,面带愠色,胸口不住起伏,好一会子才走了进来,平静了声音轻声道:“颦儿,你这话,是不是有些太重了些?”
黛玉道:“哟,宝姐姐来了,好一阵子不得见了,如今气色越发的好了不是?呵呵,瞧我这记性,现在应该叫宝二奶奶了吧?”
宝钗身子一震,也冷笑道:“宝二奶奶可不敢当,究竟谁才是宝二奶奶,大家心里倒也都明白吧?我现在是宝玉的人了,虽不是夫妻,却也是娘和太太定下的,若说起没廉耻,是不是稍嫌重了些?”
黛玉本也是在气头上说的那番话,如今被宝钗听了去,不免也觉得说得重了些,又听宝钗说起她和宝玉的事儿是薛姨妈定下的,不由触动了心中最细的心弦,只将脸转过去道:“是呢,你们都是有娘疼的,唯独我孤单单一个……”说着,那早就含在眸子里的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珠帘一般一颗颗掉落下来。
宝玉在一旁记得不行,却又不知道该劝慰哪一个,口中只好姐姐好妹妹的叫个不住。宝钗擦了擦眼角的泪朝宝玉道:“宝玉,你先出去吧,这里我和颦儿慢慢的说就是了。”说着只将宝玉推了出去,掩上了房门。
宝玉只得在门外打转儿,时而爬窗观望,时而侧耳细听,却只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说话夹杂着女儿的啜泣声,好在二女并无争吵。却也不知里头说些什么,也不敢贸然闯入,只得在外头辗转心焦。
不觉过了一个多时辰,门才推开了,在台阶上坐着的宝玉忙站了起来,倒是唬得牵着手走出来的宝钗黛玉二人一跳。宝钗道:“宝玉?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宝玉见二人都是眼睛红红的,两只手却牵在一处,不由得也伸出手去,将二人两只手紧紧的攥住了道:“你们姐妹说通顺了不成?好妹妹,可不恼了?”
黛玉忙将手抽出来嗔道:“我们姐妹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我们又什么时候不好了?”宝玉被抢白的只好搔头傻笑。
宝钗也将手抽出来道:“颦儿,我去了,改日再来看你罢。”说罢转身就走。
宝玉却不知是该随了宝钗去还是留下来,愣了一回,宝钗却走远了。宝玉忙随着黛玉进屋道:“好妹妹,你和宝姐姐都说了什么?”
黛玉幽幽的坐定了,才道:“我们说什么是我们的事儿,你来问什么?”宝玉哪里肯依,又纠缠起来。黛玉缠不过才道:“你若想知道只管问宝姐姐去吧,我懒怠跟你说。闹了这么一会子我也乏了,你若是饶我清静一会子便是我的造化了。”
宝玉无法,只得也跟着呆坐了一回,见黛玉只在榻上懒懒的歪着并不搭理自己,心下无趣,只得起身去了。来至梨香院,忙去追问宝钗,宝钗摇头苦笑道:“既是颦儿不想让你知道,你也别来闹我了。横竖你只放心就是了,只是日后莫要辜负了颦儿就是了。你去吧,好歹也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宝玉只得起身去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几日,宝玉仍挂记薛蟠一行,便去寻冯紫英探问。见了面,冯紫英却笑道:“宝兄弟,我正要去寻你的。说来也奇,你猜这事到底怎么着?”遂将宝玉引至清净处讲了起来。
原来自打那日起冯紫英也是四处留意打探,却并未听到有官府通缉的文书发出,心中好不纳闷,想起倪二临走前说起的王短腿,便着了便衣去寻。对了切口,方从王短腿处打听了大概。
原来这薛蟠本是要犯,那典狱知道薛蟠被劫后哪里敢往上报?权衡再三,好在薛蟠一案已定死,不能翻案,也不用再提审,只等着明春问斩的。那典狱便只令提了一体格相貌和薛蟠相近的死囚,又许下他家人许多银两好处,嘱他冒名顶替薛蟠仍关押在狱中,只盼到了行刑之期胡乱提了人一斩了事。又命之情人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故而才不曾有通缉官文。
宝玉听了心中一块石头方落了地,与冯紫英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要将此事告知薛姨妈并宝钗。来至梨香院薛姨妈房里,正巧儿宝钗正亲自服侍薛姨妈吃药。宝玉不敢唐突,只等薛姨妈吃完了药方将冯紫英所讲的说与母女二人听。二人听了不由都长出一口气,薛姨妈更是双手合十口中念佛不止。
宝玉笑道:“这可真是大哥的造化了。老天不绝他。只要他肯好好隐姓埋名,将来必还有出头之日的。娘,你只管好生养病,母子团聚的日子自是不远。”
薛姨妈不由又落下几滴泪来,拉着宝玉的手道:“我儿,真是难为你了,为那混账哥哥操了这许多心。”
宝玉道:“妈妈哪里话?还不都是应该的。”
宝钗也道:“妈妈,这是喜事,可别再悲痛了,妈妈若感激宝玉,只好生养病才是正经,也不白辜负了他这一片心。”
薛姨妈本就是心病,自打宝玉接了薛蟠出来,母子在悼红轩见了面之后便觉得又有了指望,故心境也开朗了许多,自然那病也有起色。宝玉又找了好太医,薛姨妈也颇肯吃药静养,这病已好了三分。今日又得知薛蟠不曾被追捕,更是轻松许多,那病便一日好似一日,不一一细表。
一晃过了几日贾赦贾政正在厅上坐着,门外有人报有两个老公公在外头求见。贾赦道:“请进来。”门上的人领了老公进来,贾赦贾政迎至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一面同着进来,走至厅上让了坐。
老公道:“前日这里贵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过旨意,宣召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
贾政贾赦等站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让老公吃茶毕,老公辞了出去。
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回来先禀贾母。贾母道:“亲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那一个人呢?”众人也不敢答言,贾母想了一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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