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三天后。
角落燃着凝神静气的沉水香,缕缕烟气从鹤嘴中氤氲升腾,躺在架子床上,入眼是青玉的珠帘,恍惚不似人间。
他以为自己会死,没想到……尤嘉终究留了自己一命。
贺伯勤挣扎着坐起身,只听得一阵叮当乱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拴着浅灰色链条。可当他尝试着挣断那根纤细如饰品的链子时,却发现那根东西任他如何卖力都纹丝不动。
“大哥别白费力气了。”女人从门外袅袅婷婷地进屋,身后的男人顺势敛起黑色的骷髅柄巨伞,上面积的雪遇见暖风转瞬即化,顺着褶皱滴滴答答地滑落在长毛地毯上,晕出一摊暗色的水迹。
尤嘉把披肩递给阿Joe,自己慢条斯理地坐下,抿了口茶,“这东西看着细,可是钛合金的,航天材料,专业制造,大哥要是能挣开,我把命赔给你。”
到底是见惯风雨的人,即使落到这般境地也没有歇斯底里,指着她的鼻尖辱骂控诉,贺伯勤盯着眼前的人,微微皱眉,耐下性子子威胁,“如果你们迷途知返,我可以送你们离开,既往不咎。”
尤嘉望着他,仿佛是在听笑话,“既往不咎?贺伯勤,我要是真的会被你的虚张声势给吓到,也做不出来偷梁换柱的事了。说起来,这还是郑宝俪给我的启发呢。”
人在屋檐下,贺伯勤被她顶了一下也不恼,只转头换了个话头开口,循循善诱,“嘉嘉,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把你当替身,恨我不爱你……可那个贺叔平就是一条疯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你,我不希望你被他伤害,只要出去,我就把贺氏的教育线和海外线都分给你,到时候……”
“到时候你就一枪崩了我。”尤嘉说着,展颜一笑,“你当我是贺仲辛么?贺家这么多年能稳坐头把交椅,不是因为你能耐,而是因为老爷子当年打下的垄断权,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况且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只是因为恨你?只是为了几条生意线,我就甘心冒这么大风险给贺叔平当枪使?贺伯勤,你以为我就只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情爱爱?”
“贺叔平想要贺家,巧了,我也想要。”
为什么一定只有复仇才想要贺家呢?
承认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很难吗?
她从来都是个贪心的人,为了活下去,她宁肯在畜生身下委曲求全,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腌臜东西推下高楼。
她会为了过好日子算计人心,还会因为金钱地位,豁出去给人做替身情妇。为了图个自由身,宁愿俯身当狗。
对她而言,相比心理上的伤害,身体上的伤害才是无法愈合。
哪有什么被逼无奈,还不是她想要借着贺伯勤往上爬。
很多人觉得她可怜,可她却觉得,所求越多,腰就要弯得越低。哪有人挺直了腰板跳高的呢?
这个世界没那么多礼义廉耻,只有弱肉强食。在绝对力量面前,所谓的道德不堪一击。靠舆论没有用,靠申诉没有用,靠眼泪也没有用,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主持正义,希望救世主拯救自己更没有用。
与其期待奇迹降临,不如自己执刀,成为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很久很久前,在尤嘉的梦里,她不是他的妻子,但他是她的男人。
她甘心伏低做小,只为一朝冲天,把那些人都踩在脚底下。
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凭什么自己不行呢?
她知道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却为这个念头心动,只觉得惊喜。
有些欲望,一旦戳破就再也无法掩饰隐藏。她从来不是甘心窝在饺子店里当老板娘的女人,她要钱,要权,要扶摇直上,要搅弄风云。
——而她也真的做到了。时也,命也,运也。
一旦越过那条线,贺伯勤便沦陷在她的掌握之中,渺小仿佛虫豸……
人心难测,情爱只占据了贺伯勤心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角,他永远不会因为爱情为谁牺牲,但他现在却实打实的成了自己的禁脔。她不需要再战战兢兢,不需要再苦心孤诣,委曲求全,只要她想,她可以对他、对其他人做任何事。
这种感觉……真的好畅快啊。
她的欲望不再掩饰,眼中皆是野心。贺伯勤这才意识到,尤嘉没有在说气话,她是认真的。
他怔怔望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