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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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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东汉被抓的事,她回家只字不提。

    这个家好不容易有了祥和的气氛,但它还是薄得像一张纸,只要轻轻一弹,就极有可能四分五裂,何况辜东汉是个千吨炸药,他们承受不起。

    汪思涵表面上的平静,在进到房间之后彻底瓦解。她不要无情,可是她一而再做了无情的事,而心也愈来愈冻结,难道这是遗传,她身上流着的血液里有摆脱不掉辜东汉的分子?

    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容颜换成另一个人,她才明白一生一世辜东汉将如影随形,在血液中、在镜子里,她都能感觉到他旺盛的张力,像撒下天罗地网,紧紧缠住这一家人。

    夜风徐徐,透过绿纱吹进房内,今晚有一股特别的凉意,吹得人毛发直竖。

    果然警鸣大作,不知是来救人?抓人?还是灭火?

    原本黑沉沉的巷道突然亮如白昼,汪思涵站在窗前,看到斜对门林家跑进两个穿白制服的人,手里还拿着担架。不到三十秒的时间,担架被横抬出来,躺在上面的人虽然看不清脸,可是她心底清楚的知道是林韵。

    终于发生了,身败名裂的悲剧。

    林韵在痛楚中呻吟,扑鼻而来的香味,使她涔涔落泪。

    浓郁的花香,是天国的花园吗?模糊中她看见一个白衣人,没有长翅膀,头上戴的不是光环,是护士帽,那么这里是医院了。

    她竟然没有死!

    她奋力睁开眼睛,触目所及是满室的郁金香,五颜六色的郁金香一篮接一篮沿墙排列,心霎时一缩,额角挤出汗珠,羞愧的汗珠,知道她对郁金香情有独钟的只有俪佳人的好姊妹们,想到她们的关心,教她自惭形秽。

    污秽,她的确是个污秽的女人。

    都怪自己太不切实际,妄想攀天梯摘星星,反而摔得粉身碎骨。

    刘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杂碎,不但占尽她的便宜,还出卖她,在接待外国佬的晚宴上拿掺蒙汗药的酒给她喝,使她无力抵抗外国佬的兽欲。那个外国佬又是个性变态,当她是猫狗耍,使她身心交瘁,气得她从宾馆醒来后也无暇在乎衣衫不整,直接冲去找刘老头算帐,却被他手下狠刮了两个耳光,当她是破鞋子扔出去。事情并未因此而了结,她到医院拿了验伤单,不惜丢人现眼也要告他,却被他先发制人,寄来一卷她和外国佬的精采片给打垮了。

    这个噩梦将一辈子印在脑中羞辱她,她宁愿一死百了。

    门,突然被打开,林妈探头进来看,刚好林韵困难地想起身舒展筋骨。

    “小韵,你醒了!”林妈的身后跟着走进来两个人。

    “汪姊、辛先生,你们怎么来了?”林韵强颜欢笑。

    “刚才俪佳人的同事们都来看过你,可是你睡着了,我也不敢叫你,就请他们先回去,改天再来。”林妈帮女儿把身后的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

    “妈,你怎么可以再麻烦大家跑一趟?”

    “大家都很关心你,没见到你健健康康的笑容不会甘心的。”汪思涵说道。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以后不可以再做傻事,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辛人杰像个大哥哥似的。

    她眼中透了惊悸。“妈,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他们聊聊。”

    “好,别说太多,身体会吃不消的。”林妈疼惜的说。

    “汪姊,你们知道了?”等母亲关上门后,林韵局促不安问。

    “这个圈子没有什么秘密,话又传得快,所以”汪思涵语中有淡淡惆怅。

    “我该怎么办?万一片子流了出去,我无法做人也罢,可是爸妈怎么办?”林韵咬了一咬下唇,又怕又急,眼泪都急上睫毛。“汪姊,你也是社区里的人,你是知道的,我们这个社区的三姑六婆特别多,以后爸妈连门都甭想跨出去。全怪我不好,连累了他们。”林韵哭哭啼啼的嚷着。

    “林韵,别哭了,待会儿眼睛哭肿了,林妈追问下来我很难回答。”

    “妈以为我是因为失去后台老板,一时想不开吃多了安眠药。汪姊,你没跟我妈说吧?”先套好招才不会露出马脚。

    “我嘴巴很紧的。”她人格担保。

    “唉!你不讲,别人也会讲,总有一天爸妈还是会知道的。”她悔不当初。

    “林韵,关于片子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有把握让他原封不动交出来。”辛人杰发下豪语。

    “你打算怎么做?”林韵犹如在茫茫大海中拾到一块浮木,有救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刘总色胆包天,终会自食恶果。

    “辛先生,谢谢你。”林韵笑得很勉强。

    “他是该受点教训,为非作歹,荼毒女性,真该判他阉刑,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最后一个太监。”汪思涵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也有错。”林韵低下头嗫嚅。

    “韵,你还有心事?”汪思涵明察秋毫。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天下之大,竟无容身处!

    “关于这点我们早想到了。这张支票你拿着。”汪思涵有备而来。

    “不,不行,我不能再接受你们的帮助。”林韵受之有愧。

    “这不是我们的,是你的毁约金。当时我们向刘总敲竹杠,是先做了防患未然的打算,如果你成功了,这就是笔锦上添花的钱,不幸失败,它就当是雪中送炭的备急金。”辛人杰老谋深算。

    “这笔钱可以帮助你从头来过。”汪思涵投以鼓励的微笑。

    “汪姊,你们什么都替我设想好了,而我却--”林韵心里百感交集。

    “别说了,每个俪佳人的模特儿都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关心、爱护你们是应该的,不论有没有合约,我们注重的是家一样的感觉。”辛人杰一点老板的架子都没有,他像个有对丰厚羽翼的老母鸡。

    “还有,门外站了一个曾经也是我们家族成员中的一人,不知道你欢不欢迎他进来?”汪思涵眨了眨眼。

    “我没有脸见他。”残花败柳之身,汗颜见人。

    人都不能见了,又何况他曾是她的最爱,田子照。

    “胡说,是他没脸见你。”

    “林韵,坦开心胸跟他好好地聊一聊,把心中的恨完全剔除。”冤家宜解不宜结。

    “带着爱去寻找新的方向,你会更有冲劲。”汪思涵言之凿凿。

    老天有眼,刘总果然中了仙人跳,乖乖地交出底片,换回他自己的级录像带。

    林韵如释重负放下心头的千斤石,一出医院,就奔向俪佳人感谢大家的关怀,也依依不舍地和大家道别离。她将飞往日本学服装设计,像个新生儿一切从头开始,没有记亿,没有往事。

    生活又恢复平静的原貌,汪思涵过着没有约会的朝九晚五生活,家里一片和乐融融,俪佳人少了油嘴滑舌的田子照,办公室的分贝顿时减至无噪音污染的境界,她的周遭得到前所未有的清新空气,心里却空虚了很多。

    为了填补心灵上的空虚寂寞,她爱上了“宋词”哀怨凄美的咏情伤,每个难眠的夜晚,她孤坐枯灯下,寸笔白纸,写下一篇篇心中话:心下事,不思量自难忘。花底梦迥春漠漠,恨偏长。

    闲日多少诏光?雕阑静,芳草池塘。风急落红留不住,又斜阳。

    两天前,她才和张开杰因公见了一面,从他的口中知道余家上下目前也是和乐融融,除了他和她的名字不受欢迎之外。余家为了筹备余力耕和李媚虹的婚事忙得人仰马翻,而且乐此不疲。

    当时她粲然一笑,说了好些言不由衷的祝福话,还没回到家,在公车上就哭红了眼,伤心得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今天是黄道吉日,田子照个人工作室开幕的第一天,众好友开香槟庆贺,闹了一整天,最后剩下个电灯泡--汪思涵,被蒋天雪强留下来秉烛夜谈,而田子照穿上围裙在厨房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盘。

    “思涵,你最近上班很不带劲,又不见余力耕打电话来,是不是小俩口拌嘴了?”蒋天雪观貌察色。

    她不露痕迹的说:“他被甩了。”

    蒋天雪先是一愣,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调合心中的震惊。“我建议你重回医院,再做一次仔细缜密的头部断层扫描。”

    “出院前就做过了,一切正常。”她装迷糊。

    “那个医生一定是蒙古大夫,连我的肉眼都看得出来你脑袋有肿瘤,压坏主掌感情的神经线,他却诊断不出来。快换家医院重新来过,免得病情扩大成了精神玻”蒋天雪如连发式机关枪,又快又狠。

    “你才是被砸坏了脑袋,缝针的时候少缝了几针,头皮破了个洞让风吹了进去,讲起话来疯言又疯语。”她卯上了。

    蒋天雪不想针锋相对,她只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前因,得了这个苦果。“言归正传,说个可以接受的借口。”

    “我妈反对。”她只说了一半的事实。

    “思涵,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涉及人身攻击,纯粹是就事论事。”说人长短不是蒋天雪的专长,何况是长辈!她用词谨慎的说:“你妈那么爱财的人,余力耕在她心目中简直就是财神爷的化身,膜拜都来不及了,怎么会反对?”

    “金钱不是万能的。”

    “对某些人而言,它是。”

    “我妈觉得与其嫁个风流个傥的金钱龟,不如找个老实可靠的平凡人。”她黑白讲。

    “你妈的标准一下降那么多,满街路人都是女婿了。”蒋天雪不信地扬眉。

    “才不呢!平凡人是一眼可以看出,老实可靠就难找了。”

    “说得也对,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多少婚前爱得轰轰烈烈的夫妻,婚后拋弃糟糠大有人在。”殷鉴不远,张开杰不也是个老实的男人!

    “所以要找个白首偕老又爱似胶漆的的丈夫,在现代的社会是很不容易的。”离婚、怨偶比比皆是。

    “你又归队了,单身女郎。”

    “你却排另一个队伍去买票--直通恋爱坟墓的单程票。”失之交臂的遗憾!

    “天晓得,我不知哪年哪月哪日也可能回到你那一国。”蒋天雪悻悻然。

    “子照又打野食了?”她自作聪明地问。

    “冤枉啊!青天包大人。”田子照双手湿答答就往汪思涵脸上甩去。

    “讨厌!”她躲在蒋天雪屏风般的背后。

    “子照!那一大叠锅碗瓢盆,你只用了十分钟就洗完了?”蒋天雪面有难色。

    “正是。”他摇头晃脑鄣煤堋?

    “完了,完了,我家厨房要成为蟑螂乐园了。”

    “你们女人就是啰唆,洗太快嫌洗不干净,洗太慢嫌花纹搓掉了,还真难伺候。思涵,你会这样对余力耕吗?嫌东嫌西的。”他老大不高兴地板起脸。

    “不会。”她心里高唱我俩没有明天。

    “当然不会,你已经把他甩了。”蒋天雪不服气地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他被三振出局了,为什么?”他蹙着鼻子,贼贼地一笑:“那我岂不是又有希望了?”心里想的是有机会叫她一声大嫂。

    “你不够格。”蒋天雪拧着他的耳垂发威。

    “轻一点,开个玩笑就打翻醋坛,那我以后当哑巴好了。”他鼓着腮帮子。

    “最好把你的臭嘴巴贴上封条。”

    “可能是吃多了大蒜。没关系,晚上多刷两遍牙,亲热起来才没味道。”他翘着嘴圈成吻的唇形。

    “你少恶心了,我今晚和思涵睡,你睡沙发。”蒋天雪嘴角笑出了梨涡,整个人如飘在云端上,软绵绵。

    “好吧!晚上不刷牙不洗澡了,带着男人味人梦。”他走到洗手间小解。

    “男人!”蒋天雪瘪瘪嘴。

    “好幸福哦!”她的眼眸浮上一层薄雾。

    “哭吧!我的肩膀惜你靠。”

    汪思涵伏在蒋天雪的肩上,崩溃了。

    接到田子照来电打的小报告,辛人杰又有了败部复活的生气。

    感情这码子事,不但可以慢慢培养,更可以从友情升华。辛人杰藉公私两便之利,在情字这条路上如鱼得水、如鸟翔空,像是黏在汪思涵身侧的连体婴,如胶似漆分不开,上班在一起,下班也一起,不过全是为了公事。辛人杰突然对俪佳人的编辑有诸多见解,拉着汪思涵天天检讨改进。

    汪思涵心甘情愿接受工作上的疲劳轰炸,至少脑子里不会出现余力耕的影子,既能忘了烦恼又可有工作成就感,她何乐而不为?

    经过半个月如影随形的日子后,辛人杰已是弹尽援绝,再也掰不出一句对俪佳人丝毫不满意的地方;他太满意了,满意到又有理由庆祝俪佳人的新生。

    优雅的钢琴声、柔和晕黄的灯光、精致可口的美食,好个人间一大享乐。

    过去,她以大快朵颐解千愁,现在她反倒觉得食难下咽,和当时的蒋天雪的胃一样,被苦涩的酸汁塞得溢上了咽喉。

    “思涵,你怎么吃这么一点?又不是小鸟啄食。多吃些,你最近瘦了。”他体贴人微。

    “男人不是都喜欢苗条的女人?”她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

    “是你们女人自己说的,其实男人怎会喜欢抱着火柴棒睡觉?”

    “难怪现今社会吹起一阵波霸风,害得一些洗衣板女同胞赶时髦隆乳健胸,坏了蔡老师自然就是美的真谛,原来你们臭男人就是始作俑者。”她故意把话题扯远,说些无关紧要的应酬话。

    “西风东渐,时代所趋。”外国电影里头的金发美女,带动硕大就是美的世界性流行风,逼得亚洲人不得不起而东施效颦。

    “唉!女人真命苦,都是诗经害的,女为悦己者禄。”她引经据典。

    “你不会命苦。”他斜视她的胸脯。

    “辛人杰,吃饭看桌子,讲话看眼睛,请勿乱瞄。”她要送他三只瓷猴子,脸部表情写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对不起,原谅我这老芋仔太久没和女人约会了,眼睛一时失去控制,小姐有容乃大--”他一愕,扮了鬼脸。“我的意思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别想歪了。”

    “我没有,倒是你自己脸红脖子粗不知所为何事?”

    “我以为这个笨嘴巴又冒犯你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讲话兢兢业业?”

    “以前我们是朋友,可以无拘无束闲扯,现在不一样了。”

    她存有戒心的眼神盯着他。“生疏了?”

    他深情款款地注视她。“不,因为我要追你。”

    “辛--”她给了他一个拒绝的摇头。

    “我不会因被拒而打退堂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总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情感动。”他虽没罗家伦的才情,但孜孜不倦追老婆的精神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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