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有温度。可生命气息却没了。
铺天盖地的惊恐和痛惜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压抑的我难以呼吸。
呆毛“啪”的一声消失。声音从远处传来:“主人!这里有条腿!”
我忙朝呆毛奔去,它却又不见了,我蹲下身子观察那条断腿,它却蓦地将一颗头颅递到我眼下:“还有个死人脑袋。”
“啊!”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
呆毛捧着脑袋对着我:“主人认识她吗?”
脑袋七窍流血,脖子同这条断腿一样,不是利刃为之,而是被利爪撕裂的。
我惊魂未定,呆毛微微一顿。抬手将这张脸上的血渍擦干净,再度捧过来:“这样主人认识吗?”
我傻了眼,喃喃道:“怎么会是她……”
“嗯?”
那日在元宝山上,跟在清婵后面,曾愤怒瞪着我的月家姑娘。
她怎么会在这?!
我抬头看向呆毛:“你快点回去!去我房间里找到我那两本小册子!顺带把杨修夷抓来!快!”
“嗯嗯!”
它连连点头,“啪”的消失,将脑袋也带走了。
我垂眸看回断腿,纤细修长,是女人的腿。穿着男靴,靴底脏乱不堪,有湿泥。
我皱眉,此处分明冰天雪地。哪来的沼泽之土?
“主人!”
我下意识回头,却差点贴在一个脑袋上。
“我又找到了一个!”
“呆……呕!”
我被吓的干呕,呆毛忙上来扶我。我一把推开它,捂着肚子大怒:“呆毛!你再这样一惊一乍!你永远别跟着我了!”
“主人……”
我看向那颗脑袋。右脸被咬了大口,血肉模糊。脑浆凝在了伤口处,无从辩白容貌,但可以确定是个女人。
呆毛瘪瘪嘴:“我出不去了。”
“什么?”
“我想回去,可是撞的好疼。”它转筛着远处,“撞在那了。”
朦胧视线中,什么都看不清,我眉头深锁:“有进无回?”
呆毛揉搓着爪子:“主人,是不是呆毛害了你了。”
我摇了摇头,目光一凝,过去俯身捡起一截木头,微雕着一个“乘”字。
抬眸在远处细看,我忙朝前跑去,捡起第二截。
我看向呆毛:“我们从哪个方向来的?”
它指指身后:“那边。”
我抬步朝前跑去:“来!”
每过一段路程,便有一截断木,是孙深乘留下的记号,越到后边,断木越短,也许是他身上所带不够了,而四周场景毫无一丝变化,仍是一片凄凉废墟。
约走了一盏茶,又遇见了一具尸体,没有头颅,失了右腿,地上有极长的拖印血迹。
我捡起她的长剑,轻敲了下剑锋,清脆铮鸣。我用双手捏住想着壮胆,忽的听到身后一阵细碎嬉笑,飞快回身,却什么都没有。
呆毛挨在我腿边,呆呆虚望着:“主人,好多只傒徭啊。”
“你看得见?”
它点头,往我腿边缩了缩:“主人我怕。”
我努力睁大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又一阵嬉笑碎碎响起,我强力让自己平静,问道:“傒徭是什么?”
它颤声道:“魔奴死后的怨灵蕴出的精怪小兽,它们不吃肉,只勾人……勾去给魃尸。”
我一惊:“魃尸?!”
它拉拉我的裤脚:“主人,我腿软,跳不走了。”
傒徭我不知道,可魃尸我太熟悉了,十四岁时,师尊拉着师父去秉州武城荒村里战了一只魃尸,师父的老腰疼了三个月,床都下不了。
魔界也有魃尸么,不仅有,这魃尸还领着一群小兵?
我右腿微微踢了踢呆毛:“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你到底哪来的?”
它反问我:“主人,你不怕吗?”
怕自然是怕,但怕的不是死,这世上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着实太多了。
我不吭声,呆毛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不过……”它愤怒的皱起眉头。“我,我似乎也是一只魔奴。”
我眉梢一挑:“你是魔奴?”
“我体内有繇虫来着。”
它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指:“它钻来钻去。弄得我很不舒服,我很生气,可是我拉不出来。”
眼下处境明明是紧张兮兮的,我却起了好奇:“不是说繇虫一入体内就会化作血液么,怎么它还会在你身子里面钻来钻去?”
它摇头。
杨修夷同我说起魔奴时提过,繇虫一开始不是用来对付魔奴的,而是对付神族的。只要被繇虫入体,就算是远古上神也没有办法将它驱净,就如屈辱一般。在血液里亘古永存。呆毛却说繇虫在它身子里面游来钻去,我只能当它又犯傻了。
我撇撇嘴角,从它身上移回视线,移到一半,它忽的尖叫:“主人!”
我还没应声,就被“啊”的一下推向一旁,摔了个极其不雅的姿势。
一脸黑炭的抬起头,就听空中“啪啪”声乱响,呆毛移影闪身飞快。神色严肃紧绷,一丝不苟。
虽说我知道空中有那些个什么傒徭在,可看它一个人在那乱舞乱打,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似乎这画面又有些眼熟……
我一愣。蓦地想起我在孤星长殿底下同璆歌的一番恶战,当时在杨修夷他们眼里,我是不是也这么神经病?
支剑起身。呆毛大怒:“主人!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我感动的看着它,它“哈!”的喝了一声:“主人你快准备好!我要带你逃走了!”
我忙凝神屏息。它转瞬过来拉我,熟悉又清脆的“啪”的一声。我们自半空一前一后跌落。
时运不济,落下时我额头撞上巨石,陷入了昏天暗地,不多时在一个柔软怀抱里醒来,萍奴双目通红的看着我:“少主……”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师父呢,我师父呢!”
“少夫人。”
我回过头去,仍是晦暗的天色,墨云积压,天地一点鲜亮都无。
孙深乘坐在石罅中,头发凌乱,一身脏污,身旁蜷缩着一个更乱更脏,浑身发颤的枯瘦老人。
我慌忙爬过去:“师父?”
老人抬起头,嘴唇轻颤:“九,九儿……”
我惊惶抱住他:“师父你怎么了,我师父他怎么了呀!”
萍奴艰难道:“少主,是玄魂潭。”
“什么玄魂潭?”
孙深乘皱眉:“一处深潭,我跳下去拉仙人,再爬上来就到了这个地方。”
“你是说,玄魂潭将我师父变成了这样?!”
“九儿……”
师父颤抖的握着我的手,我忙握住他:“师父我在,我在。”
“木臣他们……为师,为师有没有杀人?”
我摇头:“没有!他们好好的,就是他们让我来找你的!”
他双目怔怔,良久,松了口气,瘦弱的双肩却仍发着颤,我心疼的眼泪直掉,紧紧抱着他。
他轻声道:“九儿啊,你真的长大了。”
“从小到大,都是为师抱着你的,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抱着我啊。”
我强忍着眼泪:“师父……”
他一笑:“老夫收了那么多徒弟,就你一个人长大了,还被我亲手送出去嫁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其他人都被我养死了,哈哈哈。”
我们冷眼看着他,他大约也觉得无趣,干笑几声,不再说话。
而后我细细检查他的手腕胳膊还有老身板,结果真是惨不忍睹。
一身白衣变墨衣了不说,里衣衣襟上还藏了一团尚在蠕动的蛆虫。脚踝骨折,整块骨头肿的像小笼包,可他竟没发现,连痛都不知道,直到我狠狠摁下去他才皱眉瞪我:“良心呢!良心呢!你的良心呢!”
我边伸手拍掉他的蛆虫,边转头让孙深乘和萍奴也检查一番。
呆毛问她们萦奴和魃尸之事,他们竟说毫不知情,只以为走散了。
我难过道:“萦奴死了。”
萍奴一愣:“死了?”
心情压抑,我让呆毛同他们说,转身去附近的废墟里捡木头和石子。
拐过转角,强忍许久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抬手抹掉,心里的恨意快要将我吞噬。
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是谁干的?是冲我?是冲杨修夷?还是师父自己的脾性得罪了人?
我捡起一块石头,愤恨的扔向远处。
就在这时,原本黑暗的天色越发黑暗,无数嘻嘻哈哈的细碎笑声从身后传来。
我愣愣回头,两团幽绿火焰垂眸望着我,遮天蔽日般的高大身影将我彻底包拢。(未完待续……)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