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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弓不识字,却同我念了一句诗,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这句我也听过,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口,当年师父撇下我独自一人去外面云游的时候,我等在江畔芦苇丛中的心境便是如此。
我抹了抹眼泪,趴回了花戏雪的肩上。
到了镇里,要了两间客房,我在屏风后蕴满烫气的浴桶里坐下。沈云蓁则斜靠在支摘窗旁,望着窗外夜色发呆。
月光如白露,错木在窗棂薄纱上,不同于其他鬼魄惨白的脸,沈云蓁的白是如玉脂如琼瑶的白皙。
我趴在浴桶边缘。见她久久未动,便问:“想什么呢?”
她过了好久才回答:“想很多。”
“我家,我爷爷,我爹,我娘,千之……”
我捡起一片花瓣在唇上拨弄:“唔……你跟石千之。是怎么认识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徐徐说道:“我同你说过,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我那时就在想。活不长便活不长,活太长了有什么意思?这浊世肮脏不堪,市井乡民纷攘碌碌,为柴米油盐而奔波,闲时也静不下心,常聚众摇扇,以嚼人口舌为乐,他们到头来求个什么?而那些达官显贵。他们之间的勾当更是令人恶心,还有京城里的这些名门闺秀。”
“呃……”
“我那时的打算,是到了岁数便出家的。因为不舍女冠,我还特意跑去同木净师太说过,我以后要带发修行,她也应了的。可是后来,我碰上了千之……挣扎矛盾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嫁给他。不然这人间真是白来一遭了。”
“你也不怕他伤心啊?”
她一笑:“你不是也不怕杨公子伤心么?”
我摇头,认真的说道:“可是我不嫁给他。他会更伤心,他很喜欢我的。”
她低哑笑了两声。没有说话,室内又一时安静。
月色在地上铺了层凝白,有些温馨,有些沉静,又有些霜寒,着实矛盾。
我在水里翻了个身,望着对边屏风上所画的素野初冬之景,忍不住道:“我有些话,不知道要不要说。”
“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句……你说浊世肮脏不堪。”
她顿了顿,微喟一声:“难道不是么……”
我拨弄着浴桶里的水,水珠子在上边乱跳,我温然道:“五年前,我孤身一人去了关西,在秋风岭时饥寒交迫,那时心情绝望糟糕的很想一死了之……但是我遇上了一对好心的爷孙,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一口暖粥。”
烛光在浴桶上洒了湖蓝色的清辉,我轻轻道:“还有辞城夜市,那时我坐着轮椅,一位小姑娘见我可怜,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还出声安慰我……我还有几个结拜哥哥,不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他们纨绔风.流,玩世不恭,但其实他们很仗义热情,总想着为民除害……”鼻子一酸,我哽咽道,“这个世上是有很多坏人,可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我师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滥好人,如果不是他,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一阵夜风倏然灌入,我往水里沉了沉:“还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看上去不喜欢管闲事,但事实上却胸怀万千沟壑,为了保护无辜善类,不惜以身试险……”顿了顿,我轻声道,“比如杨修夷,他将整座云英城都移到了地宫八盘之上,没有襟怀万里河山,吞吐乾坤天地的心胸,如何想得出,又做得出如此……”
“田掌柜?”
说到后面的声音,模糊的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我抬起眸子,怅然道:“沈姑娘,纵然世上有很多坏人和恶人,但这世上还有很多好人和善人,你看那月亮,有些人觉得它清寒,有些人觉得它安谧清和,也有人觉得它惨淡,或是孤独……”
她忽的出声:“那你呢?”
我一愣:“我?”
“嗯,你眼中的这抹月色,它是怎么样的?”
“都有吧……”
她笑笑:“月如浮世,浮世如月,可对?”
她转过身去,前臂交叠,支在窗上,螓首高仰,望着天上月色,淡淡道:“诗人都喜吟风弄月,对这抹月色有万千情愁,今晚与你这番谈话,我才发现这世上真正包罗万象的原来是头上白月。的确啊的确,任何情感都能在它这儿得到抒发……”
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眉梢忽的一挑,下意识便叫出声:“别趴在那!”
几乎同时,一声清越的男音破空响起:“云蓁!”带着巨大的欣喜,疑惑和期望。
我们齐齐一愣,沈云蓁往下看去,旋即手臂一扬,支摘窗“啪嗒”一声合上。
她睁着眼睛朝我望来:“他,他们不是应该还在山上么?怎么那么快?”
我忙从浴桶里爬起来,用干布子胡乱擦了把,裹上中衣跑出来:“你怎么办?是打算与他见面说清,还是……”
“我为什么要跟他说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她忽的大怒,脸上出现极淡的黑色纹洛,像是琼州官窑烧制的一品蕊玉瓶被震碎,细密的碎纹攀援而上。
我忙道:“你冷静一些啊!”
她却转身朝外奔去:“我去杀了他!”(未完待续)I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