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错,但紫竹林中,席地面坐的,却是迥出李秀意料之外的黄金夫人。
虽然,她如今戴有黄金面具,可能是任何人伪装黄金夫人的第几身外化身,但李秀却有那份天性感应,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正的黄金夫人李夫人,因为他和她血胤密切,她是他的生身之母!
黄金夫人的人,已使李秀发怔,她的话儿更使李秀发怔!
她见了李秀的第一句话,便是先微叹一声,然后便流露出异常关切怜惜情意,低低说道:“秀秀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已死过两次?”
“刚才已死过”的语气已使李秀吃惊,而“死过两次”自然更使他惊上加惊!
黄金夫人低叹一声说道:“武林中何一向不敢轻视身有残疾之人?便因这等人物,心专、练勤,以功夫补缺陷,往往身负极森厉的杀手,和极高明的绝学!南宫芙蓉目眇足瘫,尽屏百欲,以廿年面壁苦功,练成夺魂三杖,若想杀你,第一杖便游刃有余,你可知道她为何对你宽容,在第一杖上,只用了九成劲么?”
李秀不是糊涂人,当时虽没有这种感觉,如今被黄金夫人一加提醒,略为思忖,便恍然有悟答道:“她是故意拿我当作幌子,掩藏实力,但真正的目标,却是藏在牌坊顶上的黑衣人。”
黄金夫人方一点头,李秀又复问道:“您所说我死过两次之意,是不是指那黑衣人也能杀我,只不过为了隐匿行迹,而且保留实力,斗那南宫芙蓉,才未下杀手,令我有侥幸?”
黄金夫人感慨颇深地,叹息一声道:“武功一道,虽然漫无止境,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但目前的武林中,能杀你而想杀你的,大概也只有这两个了!着遇其一,你都必死无疑,偏偏你却同时遇上两个,在互相猜忌争斗的夹缝之中,捡了这条小命,莫非苍天有眼,李氏当兴,神剑山庄的光辉,还能由李慕云的儿子,继续发扬光大?”
虽然脸上带着黄金面具,也可看得出黄金夫人说话时的感慨情怀,以及为李秀的祈祷祝福之意,更复大于感慨!
李秀缓缓说道:“这事有点儿奇怪,像南宫芙蓉那等人物,功力虽极高明,气度却极狭隘,我父亲对她有辽东眇目之仇,她她不应该在杖下留情,放过我去。”
黄金夫人道:“复仇在往日之恨,争名是今日之情,两者权衡之下,南宫芙蓉只得取其重而舍其轻,急其急而缓其缓,所以我才说你你你这孩子,今天太幸运了,大大难不死,或许会后福无穷”
黄金夫人说话时,那份极慈祥、极真挚的母性之爱,穿透了黄金面具,笼罩了李秀的全身,可以猜得出她说到后来,语音微颤之故,定是满脸上都已布满了纵横泪渍!
李秀何尝不也有扑入对方怀中,好好亲亲热热地痛哭一场冲动,但他由于奇外生奇,肩任太重,变中兴变,前途日艰,不得不强咬牙关,克制住个人私欲,向黄金夫人低声问道:“南宫芙蓉只要一胜那黑衣人,便可震慑百派么?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黄金夫人看他一眼道:“你是当事之人,不会没有体会到双方全力拚斗时强烈威势,且先说你心中猜想,看是也不对?”
李秀早就有所猜测,闻言应声问道:“是不是神剑西庄庄主,被称为西天剑尊的夏侯长空?”
黄金夫人点头道:“不错,一个是南宫家族的希望所寄,一个是八荒四海的众望所尊,当世武林中,没有比他们再高明的人了,以你当时人在现场,悉心观察的结果,夏侯南宫,孰优孰劣?”
李秀毫不考虑地,接口说道:“武功到了他们那种程度,优劣分寸,也只在一线之间,以我的直接感觉而论,南宫芙蓉的廿年面壁,成就惊人,她恐怕比八荒共推的西天剑尊夏侯长空,还要强上一些?!”
黄金夫人道:“你是依何立论?”
李秀遂把当时自己所见,详加叙述,认为南宫芙蓉对他先攻一杖,虽然敛劲藏锋,也耗相当功力,夏侯长空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何况,在南宫世家的牌坊倒塌的刹那之前,夏侯长空手中的黑色木棍,又先被南宫芙蓉震裂!
黄金夫人细细听完,点头说道:“你的判断,相当正确,但你却未知晓,就在牌坊倒塌你向北纵避的一瞬之间,双方胜负已分,我从林中遥见,南宫芙蓉的顶上人头,竟被夏侯长空带走。”
李秀骇然道:“有这等事?夏侯长空能胜便可,何必杀人?更何必把南宫芙蓉的人头带走?”
黄金夫人叹道:“英雄与枭雄之分在此,你和你父亲,都是英雄肝胆,夏侯长空则是枭雄性格,这两者若相斗争,枭雄往往得意于当时,英雄则较吃亏,胜利来得晚,遭遇来得凄凉,故而,史册上往往会有英雄寂寞之语!”
李秀听得懂她的感慨,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目注黄金夫人,皱眉道:“夫人似有言外之意,能不能解释得明白一些?”
黄金夫人道:“夏侯长空不能不如此作,因为这场比斗,不太光明,他留了后步,用了枭雄心机,结果果然败的虽是夏侯长空,死的却是南宫英蓉!夏侯长空要保全他西天剑尊盛名,必须杀死南宫芙蓉,更必须昌言此战,胜得干干净净,抹去亏心污渍,他怎能任凭可以作为赃证的南宫芙蓉人头留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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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回忆所见,恍然叫道:“会不会是南宫芙蓉的眉心部位,钻入了一条极细金蛇?”
黄金夫人点头道:“南宫芙蓉的阴沉紫竹杖,和夏侯长空的天山铁木棒,全是罕世宝物,但南宫芙蓉确实功力惊人,天山铁木棒居然被她的神力震酥,但就在此时,夏侯长空的枭雄狡计得逞,他预藏棒内的一条金线杀人丝,便猝不及防地,进入南宫芙蓉脑内!”
李秀先是神情一震,旋又把嘴角一撇,不屑说道:“难怪夏侯长空会有这种手段,他利用回天渔隐公孙敬,以及一些下流神药物,限制所属,争夺名利,根本就是个枭雄,算不上英雄人物!”
黄金夫人目注李秀道:“秀秀哥儿,你的机会来了!”
李秀一愕,瞠目问道:“机会?什么机会?”
黄金夫人道:“刚才,我曾说当世武林中,想杀你而能杀你的,只有夏侯长空和南宫芙蓉二人,如今,南宫芙蓉已死,把话掉过来说,想杀夏侯长空,而能杀夏侯长空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李秀骇然道:“我?我能杀得了西天剑尊夏侯长空?”
黄金夫人表示得相当肯定道:“能!只要你想杀他,就能杀他”
李秀双眉一剔,愤然接口道:“想,我当然想,为武林正义而言,他是百派公敌,为私人恩怨而言,他与我有间接杀父之恨,直接夺”
承接上句“间接杀父之恨”则这句话儿,自然是“直接夺母之仇”但李秀却及时截断话头,不说出来!
他既不敢说,又不愿说,也不能说
不敢说是由于黄金夫人的特殊身份,不愿说是怕伤慈母之心,不能说则是水尚来落,石尚未出,在全局尚未定论,真相尚未大白之前,不能有辱黄金夫人名节!
黄金夫人不计较这些了,尤其是对李秀,她更不会计较,只是笑了一声接道:“既想杀他,就赶快紧追夏侯长空,但要记住,你的机会,只在三天之内,过了三天,最好离他远一点!”
李秀向黄金夫人递过惑然一瞥,黄金夫人又加解释道:“夏侯长空在劣势局面下,杀了功力比他更强的南宫芙蓉,心愿虽谐,精神大耗,在三天之内,他最多只有寻常的六成功力能够展露,岂不是你追踪杀他的绝好机会”
语音微顿,目光凝注李秀,沉声正色说道:“记住,夏侯长空带着南宫芙蓉的人头,离此以后,必奔西南百里的逍遥别馆,向逍遥仙子得意示威,互相鬼混,并调摄所消耗功力!你离我往西,走出竹林,有匹白马,是逍遥别馆所豢,马能认路,纵辔归槽,不会走向岔处,你务须全速奔驰,对夏侯长空,下手越早越好,时机稍纵即逝”
李秀听得逍遥别馆和逍遥仙子,想起南宫芙蓉曾告之语,不禁心中一动!
黄金夫人继续说道:“追上夏侯长空后,立即施展李家神剑,我知道你是爹爹的跨灶佳儿,不单把神剑九式,已练得精熟,连看家撒手的李门神剑绝艺‘不杀之杀’也有了七八成的火候”
李秀心中好生感动,他想不到黄金夫人对自己这样关切,摸得这样清楚,好像是步步都不离自己左右!
黄金夫人道:“你是精兵,也是疲兵,李家神剑,又极耐战,若把九大式反复施为三遍,定可斩却夏侯长空,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不杀之杀’,因为这一招耗劲太过,威势太厉,虽能杀人,自己也必有相当伤损!夏侯长空不过是江湖草寇,你则是堂堂正正的神剑传人,千金之子,万一事难两全,我宁可你让夏侯长空逃跑,也不许你和他拚命,千顷地,一根苗,剑东兄弟等,忠义有余,终是异脉,李氏门中,只有你!你一个人了!”
李秀再怎刚强,也闻语伤心,在两只黑白分明的俊眼之中充满了滚动泪水!
黄金夫人站起身来,走前一步,伸手轻拍李秀肩头,柔声说道:“好孩子,不要哭,要哭等斩却夏侯长空再哭,万斛辛酸,只可化作英雄气,不要化作英雄泪,夏侯长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你神采夺人的李家英气!”
李秀的英雄气,果然被黄金夫人鼓励得高腾起来,双眉微轩,立即转身西行。
黄金夫人叫道:“还有一件事儿,必须记住,夏侯长空可斩,逍遥仙子却决不能杀,若不留这妖妇,作为活证,我和你邓家姨娘,纵死九泉,也难洗刷清白!”
这几句话儿,使李秀听得心惊,知道逍遥别馆之行任务太重大了!
林内的奇门阵法,难不住他,出得林西,果然见有一匹极矫健的白马,拴在几株紫竹之上。
就在李秀解缰之际,他听得了剑东、灵芝等人的步履之声,也听得了青青芳心似碎的低低啜泣!
他略一迟疑,想出林打个招呼
但忽然想起黄金夫人“急其急而缓其缓”之语,不禁咬牙一叹,决定暂时不去见青青等人,翻身上了马背。
丝缰抖处,骏马长嘶,四蹄腾空,风驰而去!
剑东、灵芝夫妇等,以及邓青青,也都听得右侧方一片紫竹林内,起了马嘶马蹄之声,他们只以为是南宫世家弟子,均未想到马上人竟是李秀?
唯一遥遥注视,目送李秀驰去的,是黄金夫人,她如今取下黄金面具,天人般的秀靥之上,泪渍模糊,口中并喃喃说道:“秀儿,逍遥别馆之行,必有无穷凶险,但望你能逢凶化吉,遇难呈样!我本当陪你去的,但在未曾把梁叔子的长春再造丹弄到手之前,又不能公开背叛夏侯长空,否则,你若看到了你娘在转瞬之间,会变成腰驼背屈,鹤发鸡皮,定必伤心欲绝!破坏了美好形象无妨,但变化太大,打击倏来,会伤损你的英雄气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