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前几次都是你请客,这次我们请你,来,喝酒喝酒。”宋辉给陈铭生倒了一杯酒,陈铭生手扶着杯子,低声说:“你也帮了我很多忙,不用这么客气。”
宋辉笑着说:“是啊,咱们都是兄弟,客气啥。”
陈铭生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光。
他们喝酒的时候,蒋晴在一边给宋辉夹菜,说:“你们俩慢点喝,又没人抢。”
宋辉笑道:“你不懂,男人喝酒就得大口大口喝,娘炮才小口抿着喝呢。”
蒋晴小声哼笑,又给陈铭生夹了一只扇贝,说:“生哥,你也吃东西。”
陈铭生点头,说:“谢谢。”
蒋晴摇头,“不谢不谢。”
很快,五瓶啤酒都喝完了,宋辉的脸有些红,拍着陈铭生的肩膀,叫来服务员,又点了几瓶酒。
陈铭生说:“差不多就喝到这吧,你等会还的回去呢,别太醉了。”
“没事,没事。”宋辉打了个酒嗝,说:“我就是喝酒有点上头,没醉。”
陈铭生低着头,然后抬眼看宋辉,说:“你今天说,有关于杨昭的事……”
宋辉手一顿,然后皱了皱眉头,摆手说:“她啊……”
陈铭生说:“她怎么了。”
宋辉深吸一口气,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眼珠里带着血丝。
“生哥,我问你,咱们是兄弟不。”
陈铭生看着宋辉喘着粗气的脸,点点头,说:“……是。”
“对!咱们是兄弟,所以我是为了你好!”宋辉拿手指了指不知道什么方向,说:“兄弟劝你,跟那女的断了!”
陈铭生一愣,然后笑了笑,说:“说什么呢。”
宋辉说:“生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啊,啊?你非跟她在一起干啥,你图啥啊——?”
陈铭生没有说话。
蒋晴有点看不过去了,连忙拉住宋辉,说:“你乱说什么,生哥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宋辉大声说,转头瞪着陈铭生,说:“这世上条件好的女的多了去了!她不就是有俩钱么,多什么啊——”
他指着蒋晴,又说:“小晴——小晴家是农村的,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她从小就得边照看家边上学。但她自己要强,考上城里的大学,还拿奖学金考上研究生,她父母确实没那女的父母有钱,但她比那个杨昭差什么了——?”
蒋晴咬了咬嘴唇,眼眶也有点泛红,她拉着宋辉,说:“你别说这个了。”
陈铭生拿出一根烟,点着,低声说:“你找我来,就是要说这个。”
宋辉抹了下鼻子,坐在一边喘气。蒋晴连忙说:“生哥,不是这样的,其实我们、我们是有别的事情想告诉你。”
陈铭生看了她一眼,说:“什么事。”
蒋晴一顿,她之前都没有察觉,陈铭生那双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黑。
她低下头,从包里拿出一叠纸,对陈铭生说:“生哥,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她把纸递给陈铭生,陈铭生接过,看了两眼。
“这是什么。”
“是你看上的那女的!”宋辉在一旁说,“就是个变态——!”
陈铭生眉头一皱,蒋晴赶忙说,“不是不是,我、我也是无意中看到的,你看看上面写的。”她一直看着陈铭生的脸色,小声说:“生哥,你知道有一种人心理变态么,他们专门喜欢残疾人的。”
陈铭生看着手里的纸,蒋晴在一边说:“听说他们看见残疾人的身体就会有……”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就有那啥的冲动。”
宋辉说:“就是变态——!知道不,跟那什么同性恋,恋童癖一样,都他妈是变态!老子是不管这些,要是负责这个,我把他们全抓起来!”
蒋晴拉着宋辉,说:“你小点声,别人听到以为我们这桌干啥呢。”
陈铭生嘴里叼着烟,将手里的几页纸一条一条地看完。
宋辉说:“生哥,我就说这女的平白无故找你干啥,你看她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后来知道你是——知道你腿不方便的时候,就上赶着来找你了吧。”
陈铭生安静地坐着翻手里的纸。
“她他妈就是玩你呢,把咱们当傻逼么……生哥,你得——”宋辉说道一半,忽然被蒋晴拉住了。他一转头,看见蒋晴眼睛看着陈铭生身后的地方,宋辉瞄过去,就看见杨昭站在两个桌子开外的地方,看着他们。
蒋晴连忙笑着说:“嫂子,你怎么也来——”
陈铭生转过头,与杨昭四目相对。
“叫什么嫂子!”宋辉打断蒋晴,站起来,瞪着杨昭,也不知是说给蒋晴听,还是说给杨昭听,“谁是嫂子,咱可都是正常人。”
蒋晴有点害怕。
她在想杨昭到底听到多少,他们说她是变态,她要是跟自己闹怎么办……不过她转念再一想,她当初果然猜对了,杨昭的的确确是有其他的目的。
她这是在帮陈铭生。
大排档的外棚上,挂着单独的灯泡,杨昭刚好站在灯泡下面,白烈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杨昭看着陈铭生,他坐在塑料凳子上,在这样的光线下,他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她又看到桌子上吃得乱七八糟的海鲜壳,还有旁边堆放的空酒瓶……
还有,旁边坐着的宋辉,和蒋晴。
周围有几桌人听见宋辉刚刚说的变态什么的,以为有热闹,都盯着杨昭看。
是了,杨昭心想,除了她的弟弟、她的老板、还有他们……
她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偶尔会将一些接受的人容纳进来。而现在,有人要用其他的方法,撬开大门,他们似乎认为,那里有一些奇怪或者隐秘的东西存在。
他们蜂拥而上,用手撕开了杨昭的内心的世界,他们睁大眼睛,咆哮着,嘴上挂着笑容,寻找那些他们觉得未知的、肮脏的、不可见人的东西。
杨昭想问他们,你们找到了么。
很多人看着杨昭,似乎在等着她崩溃开骂的一刻。
可杨昭最后只是笑了笑。
陈铭生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他甚至没有见过她这么轻松的神态,就像是找到了追寻已久的答案。
她看了看周围,路灯、天棚、塑料桌,还有几个盯着她看的人……最后,她看回陈铭生的眼睛。
杨昭的目光有几分温柔,几分洒脱,甚至还有几分傲慢。
她轻声对他说:“陈铭生,我的*是真的,我的感情也是真的,我坦坦荡荡。”
陈铭生的心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
不远处,薛淼站在阴影里,他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根香烟,轻轻转动。他侧过脸,看着站在白灯下的杨昭——
这里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或许,有那么一刻,连那个男人也摇摆不定。可她依旧诚实地向他表述感情,就算有可能会遭受更多的难堪。
她就像一个战士,薛淼想,在千军万马前,捍卫自我。
……
你可以笑,可以谩骂,可以鄙夷。
她不会难过,不会辩解,也不会委屈。
人心是一片荒芜的平原,黑暗笼罩,只有偶尔一声惊雷,撕开了无极的天际。
而陈铭生在那偶然的瞬间,透过浅浅的裂隙,看到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那一刹那,陈铭生知道,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