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里的人个个都说自己是无辜的、是冤枉的,而教堂里的人个个都说自己是罪人呢——今天这里虽然不一定有存心不良的,却也不是善男信女。”小姑娘一口气说了一大篇,停下歇了歇,又自叹道:“枉我这几天说了那么多,怎么转脸就忘了?真是白说了!”
“你常常说,我就不会忘记啦!”竣熙道,“我保证,以后你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凤凰儿羞得没处躲,直想离席跑开。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卫忽然大喝一声:“什么人!”众人都顺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如同硕大的蝙蝠一般从天而降,直朝白赫德扑了过来。
“快保护白神父!”竣熙命令着。但他话音才落,那黑衣人已经扑在了白赫德的面前,并不见亮出兵器来,而是双膝跪倒,“呼”地扯下了披风,露出□的脊背和背上捆缚的荆条。“罪人袁哲霖,特来向白神父请罪!”
“哲霖?”程亦风和竣熙都是一惊:算日子,明天才是他闭门思过期满,今日又来做什么?
白赫德却似乎不记得这是什么人了,看到荆棘已经划破哲霖的脊背,连忙双手来扶他,道:“孩子,来得这里都是罪人,没必要这样伤害自己。”
旁边有些当日被捕下狱的人却认出哲霖来了,纷纷叫道:“神父,这就是那个诬告我们,说我们乱行邪术图谋造反的家伙!连教会收留的病人,也是他带着官兵来杀死的!”
这话一出,还不群情激愤?曾经遭过牢狱之灾的,侥幸逃脱的,有亲人被斩杀的,只是曾经照顾过病人的……众信徒全义愤填膺地朝哲霖围拢过来:“你来干什么?你又想怎么样?你便死十次,也不够赎罪的!”七嘴八舌,咒骂不停,还有人一把抄起了条凳来,就朝哲霖劈头打去,恨不得立刻就要将他打个脑浆迸裂,好替无辜枉死者报仇雪恨。
侍卫们连忙要制止,却被竣熙喝住:“看他做什么!”
哲霖听了这一声,抬起头来:“殿……殿下!怎么你会——”
“殿下?”激动的人群先是一愣,接着就交头接耳起来:太子么?太子来了这里?是了,那旁边坐的不是凤凰儿么?听说她已经进宫服侍太子去了!听说太子要选她当东宫正妃呢!这些细节一联系起来,大家都确信是竣熙来了,赶忙把哲霖丢下一边,跪下来磕头。这些人有几个是见过世面的?大礼也不会行,有叫“千岁”的有喊“万岁”的,乱七八糟。
竣熙见隐瞒不了,只有站了起来,到祭坛前正襟危坐了,又唤大家“平身”。只哲霖还跪着不敢起来。竣熙便指着他道:“你且说说,上次闭门思过,你就自说自话到这里来抓人杀人。这次闭门思过,你又自作主张跑出来做什么?”
“殿下——”哲霖跪行向前,“臣自知罪孽深重,单是闭门思过怎么也无法偿还。明日臣思过期满,就要入朝继续为国家效力。可是臣心想,若是不能将所欠的人命还清,将受伤的血污洗净,臣实在没脸继续为殿下当差。所以臣今日自作主张前来教会,任凭白神父和各位信徒处置。倘若他们要拿我性命,我袁哲霖毫无怨言。又倘若我侥幸不死,此后才敢战战兢兢立身朝堂。请殿下恩准。”
“果真?”竣熙虚起眼睛,看了看哲霖又看了看众人,片刻,道:“好,那我就把你交给白神父和这些教徒了——白神父,你们要怎么处治他,不必看我的面子。”
“当然是打死他偿命了!”有人怒道,“连殿下都开了金口,大伙儿一起上!”“不错,杀人填命,自古而然!”大家纷纷响应,又挥起条凳,打了过来。
“殿下!”程亦风吓得连忙跪倒,“这是教堂清净之地,怎么能……”
凤凰儿也跟着跪下:“殿下,今日是圣诞佳节,怎么能在教堂里做这样复仇的罪行?”
竣熙却是不顾:“程大人,他有心排挤你——凤凰儿,他说你用美人计勾引我——你们何必替他说话?由着他去吧!”
愤怒的信徒们听了这话,更加毫无顾忌,直向哲霖扑了过来。不过白赫德抢步挡住,,举手阻止:“且慢!要打死他,岂需要这么多人呢?一个就够了。你们谁能说说《约翰福音》第八章里我主耶稣处治妓女的故事,谁就来打他。”
“我知道!”一个人高声回答,“有人拉住一个行淫的妇人道耶稣的面前,按律,应该用石头打死她。大家问耶稣应该怎么办,耶稣说,谁没有罪,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说的好!”白赫德自己也抄起一张条凳来,向前一递,道,“各位主内的弟兄姐妹,你们谁没有罪的,就去打死他吧。”
众信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逡巡不前。“我们是有罪。”一人道,“可是都不像这个人!我们没有杀人,也不诬告。这人满手血腥,就算是我主耶稣基督今天来到这里,肯定也不会赦免他。”
“你怎么敢替主说话?”白赫德道,“世人都犯了罪,罪的工价乃是死。主耶稣在十字架上舍了自己的身体,乃是为我们所有的人赎罪。他把我们从魔鬼的手中买了回来,我们都欠他的。我欠了一百两,你欠了五十两,也许这个人欠了五百两,但几时轮到我们来说主赦不赦免他呢?”
众信徒一时无言以对,但又心有不甘,既不敢动手打,又不肯就此散去,都恨恨地盯着哲霖,指望目光化成利刃,将他钉死。哲霖也不起身,向白赫德叩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若是不能赎罪,今生今世都得不到解脱。请神父责罚我吧。”
“你起来!”白赫德道,又叫凤凰儿:“程大人和太子殿下不是基督徒,你却是。你来说说耶稣和妓女那故事的下半截。”
“那……”凤凰儿骤见了这一场剑拔弩张,定了定神,才道,“那些人都有罪,都不能打那个妇人,就一个一个走了。耶稣看到那妇人还站着,就问她:‘那些人在哪里呢?没有人定你的罪吗?’妇人说:‘主啊,没有。’耶稣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你记的倒明白。”白赫德道,“我听太子话里的意思,这位袁大人曾经也污蔑过你,所以殿下要替你报仇呢。你识得背经文,怎么不识得按照经文的教导来做?你岂不成了法利赛人?”
“我……”凤凰儿方才也试着劝谏,只是竣熙未听罢了,如今被白赫德责怪,心里有些委屈。不过她扪心自问,真的对哲霖一点怨恨也无?那恐怕也是假话,究竟人非圣贤,哪能真的那样宽宏大量!便不做声。
竣熙倒有心替凤凰儿辩解,可是还没开口,却听人群中一个女子道:“我从进门到现在也听了不少什么‘爱人如己’,不过信徒见了仇人还是一样分外眼红,神父又只晓得拿大道理教训人。或者说的和做的全然两样,或者光说不做——你们传讲的这一些,怎么能令人信服呢?”
众信徒闻言一愣,都朝发话的人看了过去,不觉就分开了一条路,那个女子走上前来。她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并不出众,但是眉眼生动,看来温和可亲;背着包袱,风尘仆仆,显然是从外地而来,就连衣服也有好几处打上了补丁,然而每一处补丁都缝得无比整洁,身上的青衫虽旧,而泛白的地方皆是洗涤的痕迹,亦给人以清洁之感。所以这女子一望之下就有说不出的严谨执着之气。
她向竣熙略一施礼,就走到哲霖的身边,伸手去解他背上的荆棘。哲霖一讶:“你做什么——”可女子已经将荆棘解开了,又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药瓶来,倒出些药粉在哲霖的伤口上,边倒,边仔细检查还有没有荆刺插在皮肉当中,若见到了,就利索地拈了出来。一时检查完毕,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卷干净的白布给哲霖包扎,手法是那样的娴熟,态度又是那样的温和,简直就像是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场众人都惊诧莫名:这女子是谁?和哲霖是什么关系?
“神父,抱歉,抱歉!”一个中年男人也钻出人群来。大家识得,这是教会里的郎中刘大夫。他道:“这位端木姑娘,也是个大夫,她对治疗大麻风感兴趣,所以就一个人到了麻风村来。我因而认识了她,才带她到教堂来热闹热闹,没想到她会……”
“不,这位姑娘说得很有道理。”白赫德道,“我只惦着要传福音,讲道理,却把人家身上的伤抛到九霄云外,我自己可不就是法利赛人么?亏我还在这里骂凤凰儿!”他说着,脱下自己的袍子,来给哲霖披上,道:“孩子,天冷,你穿着吧,伤口吹了风不好。”
哲霖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有些湿润但更多的是迷惑:“神父,我……你真的不怪我?”
白赫德拍拍他的肩膀:“孩子,我无权怪你。我自己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要不是这位端木姑娘提醒了我,我还不知道要叫你赤身露体的在这里被教训到几时。爱人如己,要做到像端木姑娘这样,才真是给主在人间做见证了。”
“别给我戴高帽子。”那女子道,“我可不是你们这个什么教的信徒,我只不过是医门中人,要遵从我祖师爷的教导的罢了。”
“医门?”哲霖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我认得你了——你是神农山庄端木庄主的千金,端木槿姑娘!”
“你认识我?”女子怔了怔。她果然就是端木槿了。离开家之后一心去大青河彼岸寻找林枢,经过凉城时,遇到教会的信徒去给麻风病人送饭送药,为其慈心所感动,又对麻风病的治疗有些兴趣,就暂留数日,帮人诊治。
哲霖道:“在下只在神农山庄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人那么多,姑娘自然没有注意到在下。”
“原来你也是个江湖中人。”端木槿微微蹙眉,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说话,“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余下他们要打要杀要报仇,不该我管。”说着,转身就走。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众人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去,心里难免嘀咕。不过,不及议论,忽然听得一个侍卫大叫道:“殿下!您怎么了?”回身看时,只见竣熙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凤凰儿急急要走上前去,可是也蓦地五官扭曲,抽搐着倒了下去。众人怎不大惊失色:是什么怪病?还是中邪了?满是惊慌之声。
“快让开!”端木槿这时回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看两人的脸色发青,嘴唇紫黑,显然是中毒之兆。“快拿水来!快!”
大家都吓傻了,一时竟无人行动,唯哲霖迅速抓过隔邻桌的一碗汤来:“先用这个!”又振臂一纵,跃到院中井边,三两下打了一桶水来,交给端木槿。端木槿便捏着竣熙和凤凰儿的鼻子给他们灌了下去。两人先是胡乱挣扎,跟着就呕吐了起来,脸色才稍稍好转。“赶快煮甘草绿豆汤来!”端木槿又吩咐。这是才有些人回过神,快步跑去做事。
跟着竣熙来的侍卫们晓得出了大纰漏,一个个面无人色。有的小声道:“还是赶紧回宫通报一声吧。”又有的道:“现在就回去,一定是死罪。得把下毒的刺客抓出来才行。”“说的简单,”他的同伴道,“连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上哪里抓刺客去?难不成要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拿下吗?”
他们正小声嘟囔着,冷不防哲霖一眼扫了过来,寒意森森,不由都打了个寒噤。“本是你们护卫不利,”他道,“如今出了事情就想着怎么推卸责任!”
侍卫都不敢作声。哲霖自去检验桌上的食物。其实大部分的菜肴都还没有被人动多。竣熙存心要微服,又要与众同乐,所以之前招呼侍卫们一同上席。只是侍卫们拘谨,太子不先动筷子,他们就不敢吃,因此只有竣熙和凤凰儿吃过的那几色他们才夹了几箸。然而他们却一点事也没有。看来这问题并非处在菜肴上。程亦风和符雅没都没有吃菜,只喝了茶,也一点事都没有。想来茶也没有问题。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有毒?
“啊!殿下和凤凰儿小姐都吃了梨子。”一个侍卫道,“因为是贡品,咱们都没敢碰。”
可不就是梨子了!哲霖一把抓起桌上吃剩了梨核来,向端木槿借了一支银针来试毒。可是,银针光洁,并没有一丝变黑的迹象。他不由皱起眉头。
“有毒的东西不一定就会让银针变黑的。”端木槿道,“况且,也不见得是毒药才能吃死人。”她说着,将削下来的梨子皮撕成一段一段分别浸入每一碟菜的汤汁之中。跟着又用银针一样一样地试过去,这次,果然银针就变黑了。
“江湖传言可以两份半毒合在一起变成全毒,原来真有这样的事!”哲霖惊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我没兴趣知道。”端木槿道,“现在太子和这位姑娘都没有性命之忧,我没那闲工夫去追查是什么毒药。你想知道,你自己去查好了。”
这个温柔的女大夫竟然脾气这么古怪,哲霖碰了个钉子,不想再自找没趣,就转身去吩咐那些侍卫,让他们中间的两人火速回宫找人来接竣熙,其他的人好生把剩下的食物收藏起来,以为证据。大家依命而行的时候,看到有一枚水晶梨滚到了桌下,忙捡起来交给哲霖。哲霖仔细一看,见梨把儿附近有一圈小小的针孔,想来就是落毒的途径了。他便将那梨子也小心收好,准备带回宫。
“也不知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想要谋害太子。”他对程亦风道,“我想保险起见,今天这里的人都要留下,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亦风心里一团乱麻:“这些食物乃是宫里皇后娘娘赐下来的。经手的是御厨房和跑腿办差的太监们。送到菱花胡同来之后,由这些侍卫亲手搬上席来。教会的众信徒们连碰都没有碰过,你扣留他们也没有什么帮助吧?”
哲霖想想,不无道理:“看来凶徒藏身在皇宫之中,不晓得是何底细——大人看会不会是别国的奸细?”
“大约也有可能吧。”程亦风道,“这些都容后再说,先把太子安全地送回宫去让太医看过无事才好。”
这时甘草绿豆汤已经送了来,端木槿正喂竣熙和凤凰儿喝。哲霖即道:“太医哪里有端木姑娘高明呢?程大人大概不知道吧?江湖上本来北有百草门南有神农山庄,自百草门衰落之后,神农山庄就是天下第一医馆。神农山庄的端木庄主一向是‘阎王叫人三更死,他能留人到五更’。端木姑娘深得她父亲的真传,有她照顾太子,我看比太医还要好。”
“果然?”程亦风素不知江湖事,望了望端木槿道,“不知可否请姑娘一起入宫去照料太子?”
端木槿放下药碗:“他们两个已经没有大碍了,回去之后多吃些清热解毒之物,切忌大补。三、五天总会全好的。这里已经不需要我,我该回麻风村去了。”说着,擦了擦手,当真收拾起包袱来,转身便走。
“姑娘且慢!”哲霖唤道,“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岂能草率?还是请姑娘救人救到底,进宫照顾殿下直到他痊愈,也算是为国为民出一份力。”
“太子也好,乞丐也罢。”端木槿道,“大家的身体都是一样的,我说他已经无大碍了,多照顾他几日,少照顾他几日,也不会有什么分别。你若不信我的话,何必让我留下照顾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哲霖道,“我是说……”
“麻风村的病人比太子更需要人照顾。”端木槿道,“你不用多费口舌了。”
“姑娘实在误会我的意思了。”哲霖道,“我是说,姑娘这样离开了神农山庄,令尊可担心得很呢。”
“我办完了我要办的事,自然会回去。”端木槿道,“不劳你操心。”说着,背起包袱,拨开人群而去。
“袁大人,”侍卫问道,“要不要拦她?”
“你们拦得住么?”哲霖道,“凭你们的身手,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侍卫已经闯了大祸,哪里还敢作声。静静地守着竣熙,等宫里来的接应。大约到了二更天,才有太监侍卫们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将竣熙和凤凰儿抬上了车去,又听哲霖的指挥将一应有毒的饭食搬上做证据。
程亦风虽然插不上手,但是看着这一团纷乱惊险,自己也大费精神。一时见人们慢慢散去,只觉脖子酸眼睛疼,想坐下歇一歇再走,却忽然发现符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仔细回想,方才乱哄哄进宫的那一群人里似乎没有符雅的身影,那么她到哪里去了呢?
便走到后院来,上祷告室里碰碰运气。果然就见到里面灯光闪烁,符雅正奋笔疾书。不禁失笑道:“小姐不是见到了方才的一番变乱忽然诗性大发了吧?”
符雅头也不抬,只顾着自己写。程亦风静静地走到了跟前,探头看,才发现她真的是在翻译《圣经》,而不是在作诗。正想说点什么,不意符雅猛的转过头来:“我不像大人这么无聊,我有的是正经事要做。大人有什么重要的话,请即刻就说,若没有,就让我清清静静译书。”
程亦风素没有听过她如此语气,不由愣了愣:“小姐,我是……方才在外头见不到你,有些担心,所以才上后面来找。打扰你译书,实在抱歉。”
“我是你什么人,要大人替我担心?”符雅冷冷道,“大人有这功夫,不如去做你紧要的公务好了,何必浪费时间。”
这话的意思,倒真像是嗔怪自己之前忙于公务未曾去探病了,程亦风赶忙解释:“程某的确是因为衙门事务缠身所以小姐玉体欠安时也没曾问候,请小姐原谅这一次吧。”
“一次?”符雅道,“大人从当年樾寇围城的时候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在你眼里,什么都比我符雅重要,一有点儿什么芝麻绿豆的事,我符雅立刻就成了透明的。有岂止是我受伤生病这一次?”
“我……”程亦风知道符雅骂的一点都没错,“程某的确有负小姐。自那日秘道之中小姐同程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我就……”
“你不用再提秘道了。”符雅“啪”地将笔掷下,拍案而起,“我跟大人说那番话之前,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三天,若是三天之内大人没有回应,我就从此以后将大人忘记。现在三日期限早就过了,大人再想做什么都迟了。”
三日期限?程亦风怔怔的:符雅自己在心里许愿,他如何能知道?然而一切还不是因为自己这拖泥带水的性格?这又怨得了谁?现在要如何?就这么放弃吗?心中十几个声音在争吵着,毫无头绪。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符雅道,“大人素有风流之名,符雅却还有清白名声。大人请自重!”
她如此锋利冰冷的态度让程亦风不知所措。偏偏这个时候白赫德还从外面进来了:“咦,程大人还没走?”
“程大人正要走。”符雅冷淡地,又换了平常的语气对白赫德道:“神父,今天夜里赶一赶工,明天早晨就都翻译好了。”
“果然?这么快?”白赫德上前拿起书稿来看,一边啧啧称赞,一边又说如何找人雕版印刷,某某信徒长于雕刻,某某信徒自愿装订,等等。两人絮絮而谈,好像程亦风不存在似的。
程亦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能厚着脸皮留下,就梦游一般的走出门去。一方面悔,一方面恨,一方面又自嘲:我不是一直思恋这那位朝阳公主,绝了成家立室之念么?怎么几十岁人了,突然对符小姐起了非分之想?我若真娶了符小姐为妻,又能给她什么?这样痛痛快快了断了,省得将来麻烦也好!
一行想,一行走,不觉出了教会,往胡同口去了。他家的轿夫在外头候着呢,就叫他:“大人,轿子在这里!”
“哦。”程亦风应着,还兀自往前走。
轿夫忙追上来:“大人,你莫非喝醉了么?没有酒味啊,怎么还稀里糊涂的?这怎么好呢!”
稀里糊涂的怎么可以?程亦风心中如同电掣:符雅今日态度同平常天差地别,什么“三日期限”,全然不像是她的作风。或者她有什么苦衷?怎么能不搞清楚就离去?
不错,要回头去问问,他想,大不了再被符雅骂一次,还是问明白了心里才踏实!
因而撇下了轿夫,又回教会里来。一径跑到了祷告室外,见门窗都已经关上了,只从缝隙里透出些许灯光。
莫非符雅困乏已经休息了?走到门前细听,里面是白赫德的声音:“以斯帖,你究竟有什么难处,不怕说出来——为什么刚才要那样对程大人?”
不听符雅的回答,程亦风屏住了呼吸。
白赫德又道:“世界上的难事,在人看来是解决不了,在天父看来,岂有什么是不可能?你藏在心里,就能当什么事都没有么?”
依然不听符雅回答。
白赫德叹道:“孩子,这怎么好呢?你对程大人如何,他又对你如何,我这个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竟要如此?你可以不跟我说,但是你一定要跟天父说,求他帮助指引。否则我怕你将来后悔。”
还是没有听到符雅的回答。白赫德似乎也无计可施了,道了“晚安”就朝门口走来,程亦风赶忙闪身躲避。但这是,听到了符雅的声音:“神父,我是为了他好。我不想拖累他。你知道么?今天的毒药,是皇后为我准备的。”
作者有话要说:春假结束,福利结束,俺又要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