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甜得眼睛都眯起来,满脸幸福的笑。
江泮眸中闪过一道莫名的亮光,泪水悄悄盈满。
不知道哪里来了一片乌云遮挡,屋内光线陡然暗淡,风呼啦啦刮起来,将树叶摇得沙沙作响,叶子从窗外飘进来,一转眼竟然铺满了窗前。
大概是这种久违的甜蜜滋味让人觉得安全,佩佩不想开口,也不想离开,在风中拢了拢头发,拿起糖纸放在眼前抬着头细细地看。
透过彩色糖纸,江泮好似回到了幼年时,爬树掏鸟窝,下河捉鱼摸蟛蜞,进山打野兔子野鸡,他是无所不能的哥哥,带给她一个从病怏怏到活蹦乱跳的童年。
江泮始终笑眯眯看着她,她不开口,他也舍不得打破这样的宁静。
每一次相聚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诀。
风中小屋中,时间虽然仿佛静止,这架车依然滚滚向前,他甚至在想,时间若是停止在这一刻,那该多么美好。
一声短促的唿哨之后,佩佩手一抖,糖纸带着同样短促的幻梦在光影中徐徐飘落。
美好的前尘往事悄然离散,危机和痛楚全都涌到眼前。
佩佩猛地起身,踩着落叶走到窗口看了一眼,低声道:“你知道这个谷大队长是谁?”
江泮仍然歪着头看着她,笑容中有无限黯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是你!”佩佩瞪圆了眼睛。
“可不就是我!”
佩佩好似第一天认识他,明明还是这张娃娃脸,感觉比以前更成熟更好看。
是带着男子气的好看,整个人透着光,让人挪不开视线。
“你这么看我,说明……我是不是像个男人了?”
佩佩还没开口就点了头,一本正经冲着他点头,“不仅像个男人了,而且是一个很英雄的男人。”
“可别这么吹捧我,我会翘尾巴的!”江泮倒也有点自知之明,朝着她一抹脸,“我是晒黑了,又长了点胡子,才不是什么英雄男人。”
“别闹,说正经的吧,”佩佩大笑,“你来了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怎么打仗?”
江泮挠挠头,脑海中警铃大作。
两人从小一起打仗,提到打仗,只有小时候在西园农场的嬉笑打闹,这要如何跟她解释,他拿的是真正的枪,杀的是真正的鬼子和汉奸。
佩佩凝视着他的眼睛,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
两人走的是同一条杀敌报国之路,然而很显然,他对自己的印象还留在往事中,这要她如何做事。
一阵沉寂之后,江泮跳下桌子,挺了挺胸膛,冲着她庄重敬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广州敌后爆破大队队长,谷杀。”
他脸色骤然变得严肃起来,“谷是日本特务头子谷池那个谷,杀是杀贼的杀。我们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谷池,万木堂血案的凶手谷池。”
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锤头,佩佩竭力忍住泪水,轻声道:“走的时候,裴队长提到过,我以后对接的人就有广州爆破大队队长。“
江泮愣住了,“你跟我对接?你不是要回广州探亲吗,这是开什么玩笑!”
佩佩下巴微扬,笑容略带骄傲,“赤子,我就是赤子。”
即使面对着四五路号称几百号人的强大对手,江明月和谭小玉算准这群乌合之众不敢拿自己怎么样,所以只去了他们两个人。
谭小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闯这个虎穴龙潭很无所谓,江明月担心身份暴露,打扮成一个大胡子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号称是谭小玉的账房先生。
按照远近次序,两人第一个拜访的就是称霸甘泉滩一带的大天二陈老四,因甘泉滩离沙坪最近,谭小玉这些年跟他明面上合作,暗中竞争,都始终保持了几分客气,即便是谭小玉手下打死了他手下一个做汉奸的家伙,陈老四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管背地里怎么下黑手,投敌做汉奸者一旦被人抓到把柄,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死了也白死。
江明月和谭小玉到了陈老四家门口,看门的立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口口声声说大天二不在。
江明月和谭小玉交换一个眼色,手轻轻一推,看门的一一屁股坐到地上,扯着嗓子大叫,“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敢硬闯就是瞧不起我们老大!”
谭小玉怒喝道:“陈老四,你这会要是做缩头乌龟,那我谭小玉真的瞧不起你!”
内院大门徐徐开启,陈老四叼着一根烟斗走出来,冲着两人高高抱拳。
陈老四把两人请进门,再三派人确认过两人身后没有带兵马,自己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用拖延战术将两人拖在这里,同时派人给其他各路人马送出消息。
谭小玉瞥见他几番耳语,心下大定,和江明月交换一个眼色,将主动权交给他,能够今天一起解决也省得两人一家一家去跑。
陈老四看着两人眉来眼去,心里更加没底,这时,一个年轻手下冲进来,冲着陈老四一抱拳,“老大,我们家的事情我自己解决,请您不要插手。”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谭小玉按在腰间,江明月已经起身走向年轻人。
陈老四厉声道:“来的都是客,今天不准动武!”
年轻手下转头枪指着江明月,“你们来得正好,今天要不就赔我哥一条命,要不就滚出沙坪,两条路,随便你们选,选好了就别怪我们陈家兄弟仗势欺人!”
江明月淡淡笑道:“进了这个门,我根本没得选。”
年轻手下显然并不知道如何应付他,朝着陈老四的方向看了看。
看陈老四毫无反应,年轻手下陡然生出几分气势,逼近他怒吼,“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江明月伸出手挡住他逼近的脚步,盯着陈老四正色道:“我领着东家的一份钱,就得替东家操心办事,现在东家的夫人遇到麻烦,我即便走出这个门,也逃不过挨枪子的命。”
陈老四手里的烟毫无痕迹抖了抖,耷拉着眼皮,在烟雾袅绕中看不清面容。
东家夫人是谭小玉,那么东家只能是陈师长,听说陈师长最近练兵有功,升了官发了财……
“把枪放下!不准动武!”陈老四偷过烟雾的掩护悄悄瞥了谭小玉一眼,发现她自始至终保持着抱胸的姿势,笑容得意洋洋,令人无比讨厌。
“所以,这个枪子反正要挨,不如我来赌一赌,赌诸位江湖好汉愿不愿意跟我们东家合作,把生意做大。”
“你什么玩意,谁跟你做生意!”这年轻手下显然并没听懂江明月这番话的意思,仍然咋咋呼呼指着他,“到了我们的地盘,什么生意都得听我们的!”
陈老四抽着烟冷眼看着两人,而谭小玉双手抱胸站到一旁,满脸蔑视的笑容,“陈大哥,有钱大家赚,沙坪这么多人马要吃饭,你一个人吃独食可不行!”
“住口!”陈老四一声怒吼,“你说谁吃独食!”
年轻手下有人撑腰,气焰立刻嚣张许多,一根手指头戳向江明月脸上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惨叫,江明月好似根本没动手,年轻手下抓着手跪在地上惨叫,那根手指头已经翻转过来。
陈老四像是被人一脚踹起来,一下子跳到江明月面前,飞起一脚踹走年轻手下,冲着江明月笑吟吟抱拳道:“兄弟身手了得,请问是什么来头?”
谭小玉冲着江明月一点头,“这是我们家老陈的账房先生,姓古。”
“幸会幸会!”不管他是账房先生还是打杂的,陈师长的人肯定也是军队的人,陈老四自知得罪不起,恭恭敬敬把江明月请到身边坐下来,命人准备酒菜。
酒菜尚未上桌,其他各路人马全都到齐了,由江明月坐在主席位,一边喝酒一边向大家详尽介绍远在粤北前线的官兵对沙坪诸位英雄的挂念,对抗击敌寇的信心,一番话倒也激发出大家几分愧疚之心,各路老大纷纷表示杀敌报国的决心,说得怆然泪下。
酒过三巡,江明月才拿出一整套的联运公司方案,那就是各家占一定股份,分别在沙坪、香港、粤北、广州等各处设立货栈,大家各自攻关,谁能攻下当地的堡垒谁的股份占多,不听话不合作的随时准备敲打敲打,换上我们自己的人,这样一路开拓市场,保证所有物资畅通无阻,也能从贪婪无耻的日本人口中夺食。
“只有齐心协力,生意才会好做!”江明月一锤定音,冲着大家举起酒杯。
“等我军胜利之日,老陈他们不会忘记大家的功劳!”谭小玉也举起杯,“鬼子在广州的日子不可能长久,广州还是我们中国人的广州。”
陈老四率先举杯响应,其他人暗自忖度,觉得这事对自己没什么坏处,也就陆续起身表示支持。
就在酒桌上,粤海联运公司正式成立,谭小玉暂代经理,在沙坪建立货运中心,同时众人砸杯为誓,谁投敌格杀勿论。
江明月和谭小玉、佩佩和谭小虎分别回到沙坪碰头,谭小玉有心想让江明月和佩佩留下来帮忙,两人任务在身,只得婉拒,谭小玉也不强留,看了看江泮开出的路条,另写了一封信交给谭小虎,让他护送两人回到广州。
黎家文具店重新开张,老板顺理成章成了黎丽娜。
黎丽娜并没有出去迎客,换上一身妖艳旗袍,叼着长长一根烟站在楼上盯着门口。
门口鞭炮声声,硝烟弥漫,人们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远远逼让而去。
广州的百业衰败和黎天民的啰啰嗦嗦并不能影响黎丽娜开铺子的决心,最终黎天民出钱在比较繁华的文德路租了个铺头,随便她去玩,附带的条件就是每个月回三水看他一次。
黎丽娜将文具店改名木棉文具店,搬家进货拜码头等忙碌一番,还请了两个刚刚18岁的小伙计。
老板有老板的派头,黎丽娜打扮得更为妖艳迷人,叼着一根细长的烟出出进进,更多的时候,她是在楼上的窗口窥探,一看就是一天。
开张那天,黎丽娜把事情全都交给两个伙计,并没有出去迎客,仍然像往常一叼着长长一根烟盯着街上。
她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要杀的人是谷池,要找的人叫做化骨龙。
门口鞭炮声声,硝烟弥漫,人们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远远避让而去,两个小伙计站在门口一边放鞭炮一边傻笑。
两个小伙计像是没见过女人,一看到漂亮老板就露出这种笑容,黎丽娜看得厌烦,将烟掐灭起身。
另外一张傻笑的脸在门口闪过。
胡荣祖!
黎丽娜猛地转身,死死盯住门口,那张熟悉的脸却消失在烟雾中。
黎丽娜抓起包,踩着高跟鞋冲向门口,踩得木楼梯震天直响,两人小伙计慌忙迎上来,齐声呼喊,“黎老板……”
黎丽娜懒得跟他们废话,推开两人冲出大门,身影很快没入烟雾中。